靠在他肩上

    一年一度的五一假期,客运站里人声鼎沸,暮春的日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斜斜地铺洒在地砖上,投射出明暗交错的格子,空气里浮动着汽油、廉价香水以及人群喧嚣混合的独特气味。

    阮南汐拖着个行李箱,在检票口排着队,心里还在暗自得意,邻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票价却比高铁便宜了将近一半——这笔买卖,划算。

    嘴角不自觉得弯起弧度,指尖也下意识地在行李箱拉杆上轻轻敲打。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向旁边那列稍短些的队伍。

    视线猛地顿住。

    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利落的短发下,左耳耳廓上那一点小小的黑痣。

    顾辰之。

    怎么会是他?

    心跳骤然失速,血液上涌,阮南汐下意识就想掉头逃离这猝不及防的狭路相逢。可检票员的手比她的大脑反应更快,“嗤啦”一声,票根已经□□脆利落地撕下,递回她手里。

    退路断绝,她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似的随着人流往登车口挪动,每一步都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上车后阮南汐目标明确,直奔车厢最后排那个靠窗的角落。她把自己和行李箱一起塞进去,努力缩在角落里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指用力绞着背包带子,祈祷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千万别过来,前面那么多空位,随便坐哪都行~

    但是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这一排。然后,旁边的座位传来沉实的下压感,一股清爽干净的薄荷沐浴露气息,极其微弱地冲淡了车厢里的浑浊空气,也强势地侵入了她刻意营造的领地。

    阮南汐身体一僵,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轻轻摩擦的声音。她抬起头,撞进一双和自己坦然对视的眼眸里。这人……放着前面那么多空座不坐,偏偏一屁股落在她旁边?故意的吗?她磨了磨牙,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林黛玉那句浸透了闺怨的名言:“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顺带附赠了一个自认为饱含控诉与谴责、足以让对方明白“你很没有边界感”的哀怨眼神。

    顾辰之那张一贯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然后,就在阮南汐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无视或者冷脸相对时,他嘴角的弧度竟向上牵起,露出一排整齐得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白牙,冲她笑了。

    那笑容……阮南汐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瞬间从脚底板一路起义到头顶。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立马手忙脚乱地摸出耳机,胡乱地塞进耳朵里,音量调到最大,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淹没了一切,然后紧紧闭上眼,摆出一副“我已沉睡,勿扰”的决绝姿态。车窗外的喧嚣、引擎的嗡鸣,连同身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呼吸,都被狂暴的鼓点隔绝在外。

    客车启动后车身随着路面的起伏微微摇晃,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流动的绿色与灰色块。或许是这摇晃太过于催眠,或许是昨夜收拾行李熬得太晚,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只想回避身边这个不想接触的人……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里,阮南汐紧绷的神经竟然真的、一点点地松弛下来,意识沉沉地滑入了黑暗的甜乡。

    意识浮沉间,身体也失去了边界感,下意识地寻找着更安稳的倚靠。她的头,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偏离了原本倚靠着的车窗玻璃,最终,轻轻地、沉沉地,落在了旁边那个坚实的肩膀上。

    顾辰之在阮南汐靠上来时,身体瞬间绷紧。肩膀处传来的温热,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能够清晰的感知。他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她沉睡的侧脸上。几缕柔软的发丝散落下来,蹭着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她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褪去了清醒时的灵动狡黠,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与恬静。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这张脸……变了。原本那带着点婴儿肥的、饱满圆润的脸颊线条,如今被清晰的颧骨取代,下颌的轮廓也显得清瘦利落。高三那一年沉重的课业负担,终究还是悄然带走了那份属于少女的、天真无忧的丰腴。

    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心疼的细密情绪逐渐弥漫心尖。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把她吵醒后再看到她对自己的刻意躲避。车厢里嘈杂的人声、引擎的嗡鸣仿佛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只有她清浅均匀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柠檬糖般的清甜气息。

    这气息,这毫无防备的依赖姿态,这褪去了稚气的清瘦轮廓,瞬间把思绪拽回那个高二刚开学不久、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燥热的午后。

    刚转学过来不久的顾辰之,正抱着一摞物理作业本站在办公室门口准备敲门。门内,一道被刻意拔高的严厉声音穿透出来。

    “……阮南汐!你说说你,又是你!这次是什么?把粉笔灰混进值日生的水桶里?还是把隔壁班班长的作业本封面画满了小猪佩奇?”

    顾辰之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阮南汐?这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就在前几天午休,班里几个男生凑在一起讨论年级里哪个女生好看时,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当时他正低头刷题,听到这个名字后脑子里自动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白净,安静,大概带着点温和的书卷气。

    他推开门。

    办公室里的景象和他模糊的想象似乎不大相同。一个扎着简单马尾辫的女孩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露出白皙的后颈,侧脸的线条柔和,像一幅安静的工笔画。然而下一秒,这“安静”就被瞬间打破。

    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可那双眼睛像两泓落满了碎钻的清泉,没有半分阴霾,只有坦荡的、近乎理直气壮的光彩。她的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甚至还残留着一点可爱的婴儿肥,更添了几分稚气。她甚至吐了吐舌头,声音清脆,带着点狡黠和赖皮:

    “老师,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试试粉笔灰能不能当颜料嘛……谁知道值日生那么快就来了……小猪佩奇那个……”她顿了顿,下巴微扬,脸颊因理直气壮而微微鼓起,“是他先笑我数学作业错太多的!”

    这强词夺理的劲儿!顾辰之愕然。预想中“温和乖巧”的形象瞬间碎了一地。她像一株被阳光过分偏爱的植物,带着一种不管不顾、蓬勃生长的野性生命力。挨训时,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灵动地转着,辩解起来气势十足,全然没有半分被训斥的瑟缩。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忍不住笑了,连一旁以严肃著称的教导主任,都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老李,算了吧,南汐这孩子就是想法特别了点,没啥坏心思。”一向刻板的英语老师也在替她说好话。

    顾辰之默默把作业本放在物理老师的桌上,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个名叫阮南汐的女孩身上。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眼神滴溜溜转、一看就“臭味相投”的女生。两人站在一起,仿佛自带一种活跃磁场,让原本沉闷的办公室都生动了几分。

    后来,顾辰之断断续续又听过关于她的零星传闻。语文老师在年级组公开夸过好几次,说七班阮南汐的作文写得灵气逼人,天马行空,想象力惊人,虽然时常跑题跑到外太空,但文笔漂亮得让人舍不得批评,经常被当成范文在年级传阅。一个古灵精怪、思维跳跃、不太安分的文科苗子——这是顾辰之在心里给她贴上的初步标签。

    真正的交集,始于她声势浩大、带着点笨拙滑稽的“追求”。

    老实说,起初只有厌烦。顾辰之讨厌一切计划外的打扰,尤其这种目的明确又显得幼稚的打扰。校门口蹲点喊“早”?声音尖利得能划破清晨的宁静,引来无数侧目。课桌里塞饼干?包装粗糙,味道据后来成为朋友的哥们儿评价,相当一般(虽然那家伙吃得挺香)。体育课故意把球打偏到他这边?动作笨拙得一眼就能看穿。在他当时看来,这些行为毫无意义,纯粹是浪费彼此时间。

    所以,当那个黄昏,放学后喧嚣的人流渐渐散去,她捏着一个喷了劣质香水、粉得刺眼的信封,手指微微发抖地递到他面前时,顾辰之心中积压的烦躁达到了顶点。他甚至没看清她脸上是紧张还是期待,只觉得那抹刺目的粉色无比碍眼。几乎是本能地,他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嫌恶的疏离,夹过那薄薄的信封,然后,在周围瞬间响起的低低抽气声中,指尖一松。

    粉色的信笺,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年级第几啊?”他的声音是惯有的冷淡“有时间多花在学习上,少整这些没用的。”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心里想的只是:终于清净了。

    然而,就在他走出几步后,身后的沉静令他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他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

    她还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头垂得很低,刚才递情书时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消失无踪,整个人像一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淋透、蔫头耷脑的小草。那曾经在办公室里微微鼓起、带着鲜活气息的脸颊,此刻也显得有些苍白。

    那一瞬间,顾辰之的心底,极快地划过一丝极其陌生的情绪。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类似“下手是不是太重了”的迟疑?但这微弱的涟漪很快被“早该如此”的强硬念头压了下去。他以为,闹剧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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