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仪被皇帝宣至御书房,此刻站在门外。
落日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孤傲。宫人们远远见到她便低头行礼,眼中满是敬畏。
苏有仪,从三品御史中丞,辅佐御史大夫,掌刑狱审讯,以酷吏手段闻名,经手案件必有人伤残。
曾当朝指控清官爱民周侍郎“私修国史”,用金鳞鞭当庭抽碎其官袍,致其吐血昏迷,三日后“畏罪自缢”。
前几日朱雀大街上一老妇拦轿喊冤,被她叫人鞭打二十,丢进诏狱“喂老鼠”。
百官上书弹劾,百姓让人喊打。奈何此人是皇帝身边红人,且又是苏太妃侄女,暂且无人敢动她。
“苏大人,陛下宣您进去。”大太监李公公躬身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
苏有仪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臣苏有仪,参见陛下。”她行礼时背脊弯曲,声音清冷如玉。
皇帝赵逸辰正在批阅奏折,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爱卿免礼,朕有要事与你商议。”
苏有仪站直身子,目光平静地望向这位她效忠了三年的君主。
二十有五的赵逸辰刚在位五年,眉宇间却已有了为帝者特有的深沉与疲惫。
“陛下请讲。”
“朕听闻,昨日工部侍郎家的公子在街上远远见到你的轿子,竟吓得躲进了旁边的布庄。”
赵逸辰放下笔,眼中带着揶揄,“爱卿的威名,如今已能让小儿止啼了。”
苏有仪嘴角微扬:“那是他心中有鬼。臣不过是上月查了他父亲贪污军饷的证据。”
赵逸辰大笑:“正是如此!朕就欣赏爱卿这份雷厉风行。”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爱卿啊,你已十有九岁,至今未婚配,朝中已有不少闲言碎语。”
苏有仪眼中闪过一丝警觉:“臣一心为陛下效力,无心儿女私情。”
“朕也明白。”赵逸辰叹息,“但你是朕最得力的臣子,朕不忍心看着你一个女儿家孤单一人。”
“再者,苏太妃是你的姑姑,昨日还在后宫念叨,说苏家就剩你这支血脉未续...”
苏有仪心中一沉。她知道皇帝此举既是关心,也是制衡,她权势过大,皇帝需要有人牵制她。
但姑姑怎么操心起她的婚事来了……
“你早已过了适婚年龄,朕要赐婚也是为你考虑。”
苏有仪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显慌乱:“承蒙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只是臣性情刚烈,恐怕难觅良配。”
“无妨。”赵逸辰笑道,“朕已命人拟了名单,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未婚子弟皆在其中。只要你想嫁,旁人不能拒绝。”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李公公捧着鎏金托盘跌撞进来,盘中卷轴堆得摇摇欲坠,“奴才已将画像都……”
“呈上来。”赵帝指尖一勾,最顶上的画卷应声滚开。画中少年银甲白马,眉目如刀,赫然是刚平定西南叛乱的少将军谢允骋。
“爱卿且看。”赵逸辰忽然抽出一幅画轴掷来,“裴尚书家的公子,二十有三,上月刚在琼林宴上作《咏柳》夺魁。”
画中青年一袭素袍执卷而立,腰间却悬着御史台的獬豸玉牌,这分明是正三品御史大夫(掌监察百官,朝中清流之首)裴清玄!
“陛下怕是拿错了。”苏有仪声音陡然尖利,“裴大人三年前便在朝会上说过终身不娶!且我与他向来是宿敌。
怎么把她的死对头裴清玄安排进来了。
苏有仪汗颜,这家伙平日里在朝堂上向来与她作对,两人水火不容,一见面就互掐。他也是朝廷上唯一敢和她对着干的人。
赵帝抚额大笑:朕就知道你记得!”他突然压低声音,“这名单上二十八人,唯有裴卿敢在奏折里骂你祸国妖女。”
“这样吧,朕给你三天时间回去好好看名单上的画像,如果三日后若无答复,朕便替你择定良配。”
“李公公。”赵帝随后叫来李公公。
“奴才在。”李公公赶忙恭敬上前。
“今儿你把名单上的男子画像一起带回苏府。”
赵帝方才那番话仍在耳边回荡。
“臣……遵旨。”
这声应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缓缓直起腰,看见李公公堆着笑将鎏金托盘捧到面前。
“苏大人,老奴这就派人送您回府。”李公公弯腰道。
“不必。本官还要去看望苏太妃。”
【宁寿宫】
苏有仪匆匆赶到苏太妃住的宁寿宫。一进屋子,就看见苏太妃半躺在榻上,慢悠悠地摆弄着香炉里的香。
“肯定是为了皇上赐婚的事儿来的吧?”苏太妃头都没抬,直接戳破她的来意。
苏有仪行了个礼,眼睛盯着苏太妃说:“姑姑,我现在正忙着查案子呢,哪有心思嫁人?要是因为结婚耽误了皇上交代的事儿,可怎么好?”
“查案子?”苏太妃冷笑一声,“你还真以为皇上离不开你?你现在树敌太多,满朝大臣都在弹劾你。皇上留着那些弹劾你的奏章不处理,不过是拿你当工具使罢了。”她猛地凑近,“你也不想想,为什么那些折子一直压着?”
这话听得苏有仪心里一紧,还想再争辩,苏太妃却摆摆手:“别说了,那齐家公子,是哀家千挑万选的。齐家世代戍边,既不会威胁你的权柄,又能做你的后盾。这婚事可巩固苏家地位,你必须选他。”
可苏太妃不知道的是,名单里压根没有齐公子。
苏有仪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印子。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行了个礼,硬邦邦地说:“姑姑既然这么安排,我明白了。”说完,转身就大步走出屋子。
“序儿下月就回京了。“苏太妃的声音比从身后传来,“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
走出宫门,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苏有仪摸着腰间的鞭子,心里又气又急。这婚事躲不过去,看来只能从长计议。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帘外传来零星议论:“听说苏阎罗要选夫婿了...”
“谁家郎君这般倒霉……”车帘突然被劲风掀起,街边小贩和众女的嘀咕戛然而止。
车帘翻卷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
朱雀大街的议论声像无数细针扎在耳膜上,却都比不上心头那把烧着的火。
陛下好手段。那个在朝堂上三番五次弹劾她“滥用酷刑”,上月还当众说她“比诏狱的老鼠更嗜血”的裴清玄,居然也在候选之列?
这哪是赐婚,分明是往我枕边埋刀!
而姑姑选的人更是不可信,无疑是想将她拉入序王阵营,蓄意谋反。
“大人,到了。”车夫声音发颤。
苏有仪迈进府门就变了脸色:“花云,取火盆来!”
只见苏有仪正用剑尖挑着画卷往火里扔。烧到第七卷时,火星突然爆响。
这是裴清玄的画像。
“大人若实在不愿……”花云小心翼翼递上冰帕。
苏有仪将画像扔在一边:“把没烧完的收进书房。”
她顿了顿,“尤其是,裴御史那幅。”她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夜半时分,书房灯烛仍亮着。苏有仪用朱笔在名单上划掉二十七个名字,最后笔尖悬在“裴清玄”三字上方,迟迟未落。
窗外忽有瓦片轻响,她闪电般掷出狼毫笔,笔杆穿透窗纸,传来一声闷哼。
推窗只见檐角挂着半截被钉穿的衣袖。
……
眼看三天期限快到,不知如何退婚的苏有仪换了一身夜行衣,避开李府中眼线,翻墙进了李涵儿的闺阁。
“砰!”她刚落地,就被迎面飞来的绣花枕砸了个正着。
“何方小贼!敢闯本小姐的闺房!”李涵儿举着枕头,气势汹汹地站在床榻上,待看清来人后,杏眼瞪得更圆了,“苏有仪?!你大半夜翻我窗户做什么? ”
苏有仪揉了揉被砸中的额头,面无表情道:“我要是走正门,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我来找你商量怎么抗旨拒婚。”
李涵儿立刻来了精神,扔下枕头,赤着脚跳下床,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说快说!陛下真要给你赐婚?”
苏有仪冷冷道:“不仅赐婚,还给了我二十八个人选。”
“哇!二十八美男任君挑选?”李涵儿捧着脸,眼睛闪闪发亮。
“……”
李涵儿见她脸色阴沉,立刻改口:“咳咳,我是说,太惨了!太惨了!”
苏有仪鼓着腮帮子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卷名单,气鼓鼓地拍在桌上:“你看!”
李涵儿扫了一眼,立刻拍桌大笑:“哈哈哈!户部侍郎家的草包公子?去年在伊春楼被歌姬灌醉扒光衣服丢大街上的那个?”
“…… ”
苏有仪扶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陛下还特意提醒我,裴清玄也在名单上。”
“什么?!”李涵儿猛地站起来,差点打翻茶盏,
“那个整天在朝堂上跟你唱反调的伪君子?陛下这是存心要气死你吧?”
李涵儿凑近她,神秘兮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真嫁吧?”
苏有仪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我要是选不出来,陛下就亲自给我指婚了。”
“我倒是有一计,你只要……”李涵儿神秘地说。
……
【御书房内】
“陛下,”苏有仪忽然跪下,“臣有一请。”
“讲。”
“臣自幼习武,若要嫁人,必得是能胜过我之人。请陛下允臣设擂比武,过臣三招者方可议婚。”
赵帝眼中闪过兴味:“有趣。准了!明日辰时在武场,朕亲自主持。”
苏有仪叩首谢恩,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光芒。
以她的名声,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放水,故意打不过她,她也可以借此来推脱婚事,主要是还可以教训平时那些背后总说她闲话的人。让悍妇的名声坐实,到时皇帝拿她也没办法。
诏令张贴在朱雀门外的布告栏上时,早有几个胆大的闲汉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快看!”御史中丞苏有仪奉旨设擂择婿,凡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未婚男子,需于明日后辰时至校场应选。
规则有三:其一,比试者需接苏大人三招不落败;其二……”
读告示的人突然卡壳,旁边急性子的已经挤过来:“其二是什么?你倒是念啊!”
“其二...”那人吞了吞口水,“比试中若伤及苏大人分毫,以谋害朝廷命官论处。”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哪是比武招亲?分明是送命招亲!”卖炊饼的王二麻子嚷得最大声。
绸缎庄的少东家摇着扇子冷笑:“你们懂什么?苏阎罗这是变着法儿找由头杀人呢!上月户部李大人被她参了一本,听说他儿子就在应选名单上……”
街角,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静静站着,宽大的纱帘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金鳞鞭柄,听着四周的议论,唇角微微扬起。
“怕我?”她低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那便好好怕着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