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这座象征着帝国威严的巍峨宫门之下，此刻却成了人间炼狱的缩影。
混浊的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臭以及排泄物的气味，刺人鼻腔。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摩肩接踵。
蝗灾来临，蝗虫将庄稼一扫而空，百姓无以果腹，饥肠辘辘。
因饥饿，百姓们的眼窝深陷，目光混浊麻木。
婴儿微弱的啼哭被淹没在人群中。
临时搭建的粥棚前，几个穿着破烂号衣的京兆府衙役，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棍棒，试图维持秩序。
巨大的木桶内盛放着稀粥，不见米粒，尽是白水，透明到几乎能照见人影，对于数日未进颗米的百姓来说，根本无法满足。
“排好，都排好，挤什么挤，再挤一口都没有！” 衙役有气无力地呵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铜锣声响起。
喧闹声顿时被压下，无数双空洞的眼睛，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队士兵，簇拥着几个穿着尚膳监服饰的太监，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直抵粥棚前方。
为首的太监在士兵的护卫下，登上了临时垒起的一个土台。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呼喊：“陛下有旨，上苍垂怜，降下祥瑞，解我大胤饥馑。”
饥肠辘辘的灾民们一脸茫然，祥瑞能吃吗？
那太监挥手，指向身后，几个小太监合力抬上几个巨大的箩筐，猛地掀开上面覆盖的粗麻布。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
与寻常救灾物资大有不同。
箩筐里，堆满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圆饼。
一股浓烈的，前所未闻的奇异气味飘散开来。
是一种焦糊的，某种难以言喻的肉粉香和谷物香气的味道
“那是什么东西？”
“闻着像虫子被烤糊了。”
“天爷，该不会是？”
围观百姓看见这所谓陛下亲自赈济的灾粮，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蝗虫在他们眼中，乃是啃书庄稼，导致灾荒的灾物，如今却要他们将这灾物吃入口中，吞入腹中，这如何了得。
不少人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后退，满脸嫌恶，甚至有人当场干呕起来。
这所谓的祥瑞，比稀粥更难让人接受受，这女帝，莫不是真的疯了？拿灾物来糊弄他们？
“肃静。” 太监开口压下混乱，解释这饼的由来，“此乃天降祥瑞饼，奉天承运皇帝陛下，感念万民疾苦，亲掌庖厨，引天火，融灾厄蝗虫之精华，佐以五谷，此饼，饱腹救命，乃天赐我大胤之福泽。”
窃窃私语之声更甚。
“蝗虫？真是虫子做的？”
“昏君，这是要毒死我们吗？”
“丞相大人呢？陆相，救救我们啊。”
人群一片混乱，丝毫没有人将萧怀亦这女帝放在眼中，满口喊着“陆相，陆相”。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眼看就要演变成暴乱的时候。
一个小男孩枯瘦的手臂努力地向前够着，他瘦的皮包骨，身上满是泥泞，好不容易，他够到了筐子，从中摸出一块祥瑞饼。
真正的死亡面前，任何恐惧都不足为惧。
他将手中还带着余温的饼干，塞进了自己嘴里。
“唔。”他口腔被饼干塞满，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咀嚼而剧烈地颤抖着。
粗糙的饼干边缘割破了他的口腔内壁，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混合着那奇异的咸香味在口中弥漫。
一秒。
两秒。
三秒。
围观百姓的目光，尽数落在这个胆敢吞下蝗虫饼的小男孩身上。
饼干嚼碎，滑入腹中，小男孩猛地睁大了眼睛，带着喜悦的光芒。
“呜，香，好香。” 他含糊不清地开口叫道，带着纯粹的满足感。
很快他便又从筐中拿出一块饼干，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狼吞虎咽。
这画面，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百姓的面上的表情纷纷从惊恐转变为茫然。
好香？这灾物居然真的能吃，不但能吃，还很香？
莫不是被饿到精神失常，开始胡言乱语了？
一个站在前排，同样饿得眼冒绿光的中年男人，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小男孩吃的正香的模样，胃中的饥饿感一瞬间更甚。
“给我一块。” 他走向箩筐，冲小男孩开口道。
如同导火索一般，犹豫着的百姓纷纷走上前。
“我也要。”
“祥瑞，是祥瑞，吃了能活命。”
“陛下万岁，祥瑞万岁。”
质疑声瞬间转变为对萧怀亦的肯定声，饥肠辘辘的百姓如同潮水般一齐涌上前。
“排队，排队领取，人人有份。” 尚膳监的太监们努力维持现场秩序。
一块块灰扑扑的饼干被无数双枯瘦的手紧紧抓住，然后被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
咸香味顿时在广场弥漫，百姓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香，真香啊。”
“陛下万岁，这东西，可比那尽是白水的稀粥饱腹多了。”
“天佑大胤祥瑞。”
百姓们纷纷改变看法，对萧怀亦赞叹不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硬生生在聚集的人群中闯出一条道。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当朝丞相陆雍，在一群精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步下马车。
他那张保养得宜，一向温和儒雅，挂着微笑的脸上，此刻却阴沉得仿佛要杀人。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广场，扫过那些咀嚼着灰褐色饼干的灾民。
灾民们下意识地停止咀嚼和呼喊，畏惧地低下头，向后退缩。
陆雍看向在广场中央吆喝的小太监，接着抬脚走到他面前，眉头微皱：“是谁令你在这派发这蝗虫饼的？”
小太监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当即跪地，瑟瑟发抖地答：“回，回大人，是陛下之令，这蝗虫饼，也是她亲手所制。”
萧明昭？这个被他捏在手中的提现木偶，居然第一次有了自主意识，她究竟要做何？
陆雍心中不定，他抬头，目光扫过人群，最终直直地射向不远处的皇宫大殿，眼中是止不住的怒火。
“祥瑞？” 陆雍咬牙，缓缓吐出两字。
他怒极反笑：“好一个天降祥瑞，好一个融灾厄精华，陛下……” 他顿了顿，接着猛地拔高音量，自言自语道，“您这是在行何等妖异之术，祸乱我大胤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