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阿萝捧着那只野鸡跑进院门时,正看见娘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抬眼望过来:“阿萝,怎的了?”

    “娘快看!公野鸡!”

    阿萝雀跃地把野鸡举高了些。野鸡在她掌中一动不动。

    何氏怔然:“这……”

    “它自个儿扑到我怀里的。”阿萝笑眼弯弯,“咱家正缺只公鸡呢。”

    何氏蹙眉:“野性难驯,怕是要飞走的。”

    “飞不走。”

    阿萝胸有成竹,左手稳稳掐住野鸡翅膀,右手从娘亲针线筐里摸出剪刀,“咔嚓”几声,利落剪去几根飞羽。

    又扯了把茅草,三搓两捻成绳,一头系住野鸡左脚,一头拴在石磨上。

    那野雉初时还扑腾着绕磨盘转圈,阿萝扬手撒了把谷粒。

    很快,它便安分下来,低头啄食。

    不多时,已自在院中踱起步来。

    阿萝剪完羽毛,系好草绳,撒了谷粒。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见娘亲正望着自己和那只踱步的野鸡,眼睛微微睁大,嘴唇也忘了合上。

    接着,阿萝看见娘亲的目光在自己和野鸡之间来回移动了好几次,那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娘亲飞快地低下头,用袖口在眼角蹭了一下。

    再抬头时,嘴角抿得紧紧的,可眼底深处,却像有星子落进去,亮得惊人。

    阿萝不懂,但娘亲没说,她也没有追问。

    就这样,阿萝养的两只母鸡和那只野公鸡,如今成了家里最金贵的宝贝。

    每日天蒙蒙亮,鸡窝里总能摸出四颗温热的蛋。

    阿萝将它们仔细收好,两颗留给家里吃,两颗交给何氏攒着卖钱。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第十日,阿萝只交了三颗蛋,其中一颗最好的那颗留作种蛋。

    这日,阿萝蹲在鸡窝边,看着娘亲的手指在蛋筐里移动。

    粗粝的指尖拨开稻草,露出底下圆滚滚的一篮子鸡蛋。

    这是她穿来后,母鸡们新下的第三批蛋了。

    娘亲忽然停了动作,沾着草屑的掌心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才拿起颗最大的蛋。

    阿萝看见她对着光眯起眼,蛋壳上细密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淡青色。

    “明日去县城,”娘亲忽然出声,把鸡蛋裹进新铺的稻草里,裹得严严实实像包娃娃,“把这些蛋和绣帕卖了。”

    天蒙蒙亮时,院门吱呀开了缝。

    阿萝看娘亲把盖着蓝布的篮子挎在肘弯,然后娘亲带着茧子的手突然伸过来,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阿萝乖,”

    何氏掌心贴了贴她脸颊,“在家待着,莫要去村里走动。”

    门闩落定时,那句“娘晌午就回”被风吹得有些散。

    阿萝乖巧地点头。

    看着何氏走了,阿萝是明白她对原主很放心,原主最是听话了。

    待娘亲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那个被何氏认为最是听话的阿萝静立片刻,转身背上竹筐,轻轻合上院门。

    不是她不听话。

    家里的母鸡太少,孵蛋的速度远远不够。

    她得去山里再捉两只野母鸡回来,帮忙孵小鸡。

    阿萝背着竹篓,脚步轻快地朝着那座青灰色的高山走去。

    大山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危险的地方。

    每当踏入林间,她都能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安宁,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枯枝在她脚下自动让路,荆棘也温柔地蜷缩起尖刺。

    “阿萝是大山的闺女呀。”

    她想起前世那个总爱揉她头发的小哥哥说过的话,“回自己家拿点山货,有什么好怕的?”

    记忆里,小哥哥每次从山里回来,背篓里总是装满山珍野味。

    “咱们阿萝可不能饿着。”

    他总是一边这样说,一边把最肥美的蘑菇挑出来煮汤给她喝。

    阿萝深吸一口林间湿润的空气,今天,她也要像从前那样,带两只健壮的野母鸡回家。

    阿萝刚进林子不久,就在一处灌木丛边发现了两只褐羽野母鸡。

    它们见到阿萝非但没逃,反而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她。

    阿萝轻轻将两只温顺的野鸡放进背篓,正要转身下山,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望着眼前这座物产丰饶的大山,想起家中空空的米缸和娘亲粗糙的双手。

    “阿萝可以帮家里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朝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说来也怪,这一路上竟没遇见半只猛兽。

    几只松鼠从树梢探出头来,野兔蹦跳着跟在她身后,就连最警觉的山雀也敢落在她肩头歇脚。

    不知不觉间,阿萝来到一处陡峭的崖壁下。

    她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蹲下身去。

    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时,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小心地拨开土层,渐渐地,一株粗壮的山参露出了金黄的根须。

    阿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株野山参!

    她认得这个。

    前世在山里玩耍时,也曾挖到过这样的宝贝。

    记得爷爷当时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它浸在酒坛子里,念叨着“这可是大补之物”。

    补不补她不懂,但小哥哥说过,这东西在城里能卖个好价钱。

    阿萝解下娘亲给她的绣花手帕,轻轻拂去人参根须上的泥土,仔细包裹起来。

    抱着这个意外的收获,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这下能换不少粮食呢。

    “嗖!”

    头顶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阿萝抬头,只见一道人影正急速坠落!

    “危险!”

    她心头一紧,本能地伸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崖壁上的枯藤突然活了过来,如灵蛇般窜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密实的网。

    “砰”的一声闷响,坠落之人稳稳落在藤网上。

    阿萝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对于藤蔓的“自作主张”,她丝毫不觉得惊讶。

    毕竟,与草木对话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藤蔓缓缓将那人放在地上,阿萝凑近一看,是个满脸血污的男子。

    她拨开他凌乱的额发,指尖探向鼻息。

    “还活着!”阿萝松了口气,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愣住了。

    这张沾血的脸,分明是师兄的模样!

    师兄是农学院教授、阿萝老师的儿子,虽不学农学,但因常来实验室帮忙,阿萝总这么唤他。

    见他伤得这般重,阿萝慌忙将手心贴上他血迹斑斑的额头。

    一股暖流从她指尖涌出,缓缓渗入伤口,血渐渐止住了。

    “只能这样了!”

    阿萝咬着唇收回手,她的能力尚浅,只能勉强止血。

    阿萝力气很大,轻松地就把师兄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山外走去。

    可能是山里的树木多,阿萝在穿过树林时不小心让他的头撞上了树干。

    “哎呀!”阿萝慌忙道歉,“师兄对不起,阿萝不是故意的。”

    阿萝想了想,改为背的姿势。

    师兄比她高大许多,背起来脚都快到地上了。

    两只野鸡也安静地缩在背篓里被阿萝挂在手臂上,然后就走回山脚下的家。

    阿萝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那人安顿妥当。

    当她用湿布拭去他脸上最后一道血痕时,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阿萝的心猛地一沉。

    这双眼睛,冷冽如刀,锐利似鹰,与师兄那总是含笑的温润目光截然不同。

    虽然面容一模一样,但眼前之人周身散发的气息,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不是师兄。

    阿萝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也对,阿萝都穿越了,出现在这里的不可能是师兄本人。

    男子猛地撑起身,却又因眩晕跌回枕上,冷汗瞬间浸透单衣。

    阿萝:“师兄,你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阿萝习惯性地喊师兄。

    男子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指节都按得发白,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是何处?”

    他忽然整个人僵住,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我是谁?”

    阿萝愣住:“啊?”

    男子死死盯着自己染血的掌心,胸口剧烈起伏着:“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阿萝的衣袖,“你认识我?”

    阿萝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不、不认识!阿萝只是在山里捡到你的!”

    这下糟了!

    阿萝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眼前这个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仅是个陌生人,还失忆了?

    她该拿他怎么办?

    男子突然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指间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他猛地抬头,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穿阿萝:“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萝正偷偷往门口挪步,闻言吓得一哆嗦,声音都带了哭腔:“阿萝什么都没叫。”

    “是吗?”男子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得让人心头发寒,“可我分明听见,”

    他突然掀开被褥,露出包扎整齐的伤口,“你喊我是师兄?”

    他手指轻轻抚过绷带,“这些,是医者的手法?”

    “就普通包扎呀。”阿萝不自觉地小声嘟囔,“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可是医学院的。”

    “师兄?医学院?”男子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他话没说完,猛地又按住额头,指节瞬间绷得死白,“你当真,不认得我?”

    “认错人了!”阿萝急得直跺脚,忽然瞥见窗外人影闪过,灵机一动尖声喊道:“娘回来了!”

    有事找娘准没错!

    阿萝刚喊完,院门就响了。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出去,把挎着空篮子的娘亲一路拽进自己屋里。

    就在踏进门槛的瞬间,阿萝听见身后“啪嗒”一声脆响。

    是娘亲的竹篮掉在了地上。

    她回头,看见娘亲的眼睛死死钉在床上那个陌生男子身上,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萝!”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娘亲的手像铁钳一样把她拽到墙角。

    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阿萝从未听过的严厉:“这——是——怎——么——回——事?”

    娘亲的指甲深深陷进阿萝的皮肉里。“他是谁?!打哪儿来的?”

    娘亲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针,在她脸上和床上那人之间来回刺着。

    阿萝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喊,她能感觉到娘亲全身都在发抖,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和愤怒的、几乎要炸开的颤抖。

    阿萝被娘亲铁青的脸色吓住了,缩着脖子小声道:“山里捡来的。”

    她本能地把“从悬崖掉下来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娘亲这副模样,阿萝突然福至心灵有些实话,是说不得的。

    阿萝磕磕巴巴地总算把事情说完了。

    她看见娘亲紧绷的肩膀稍微松了些,而床上的男子,眼神里的困惑似乎也淡了一点。

    阿萝看见娘亲的目光在那男子脸上停留了很久,又滑过他破损却依然看得出质料不一般的衣裳,最后落在他腰间那块残缺的玉佩上。

    娘亲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唇也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

    “这位公子,”娘亲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硬了几分,眼睛也刻意避开了阿萝,“待您伤势稍缓,还是尽早归家为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寒门小户,实在不便久留贵客。”

    阿萝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吭声。

    她偷偷瞥向男子。

    他额角包扎布条边缘还渗着一点暗红,眼神空茫茫的,像山里头被兽群丢下的小鹿崽,找不到方向。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人,能去哪?

    更何况,那张脸,实在太像师兄了。

    阿萝心里像被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男子沉默着,目光在何氏严肃的脸上和阿萝不安绞着衣角的手指间转了转。

    他忽然抬手轻轻按住额角,声音听着没什么力气,却一字一句很清楚:“娘子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如今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实在无处可去。”

    他抬眼看向何氏,那双刚才还茫然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恳切:“恳请暂借一隅养伤。待记忆恢复,必当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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