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伏清不好独享他人劳动成果，没跟幸运多聊，草草打了个招呼，搬上凳子跟在苏择屿身后。

    少年身型还没长开，算不得健壮那一挂，但隐约透出了些许肌肉。

    上半身微躬，手指用力抓着桌子，只留下大拇指按压住桌面，其余四指被木色桌面挡住，虎口卡住桌沿。

    宋伏清收回视线，没忍住又看一眼，男生虎口微张，薄薄一层肌肤下的青色血管都能看见，莫名脆弱又色气。

    她闭了闭眼，低啐一口。

    万物纷杂，切不可被乱花迷了眼。

    苏择屿放下课桌，正准备问宋伏清位置合不合适，就见她搬着凳子闭着眼摸瞎往前走。

    他无语，“你耍杂技呢？”

    宋伏清睁开眼，垂眸把凳子放在课桌后面，低头扫视桌面，见男生半天都不离开，才又抬头看他一眼。

    不巧这一眼被他抓到了，苏择屿一脸狡黠，“看什么呢？”

    “看我的笔有没有少。”宋伏清随口胡诌。

    苏择屿心说，我会稀罕你那丑不拉叽没半点特色的笔？

    抱臂靠上椅背，面无表情睨她一眼，“数清楚没，银货两讫，概不赊账。”

    说完之后看都不再看她，走到前面又搬回自己的桌子。

    他速度很快，等搬自己桌子的时候，直接把椅子反扣在了课桌上，三下五除二连桌子带椅子一次性都放在了宋伏清身后。

    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桌子上又哐当一声放下一瓶王老吉。

    苏择屿：“……”

    “宋伏清，你没完了是不是？”

    宋伏清不理他，银货两讫，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

    临桐市高中统一在高二上学期组织学业合格考试，除了书面考试之外，还包括体育、音乐、美术、实验这些科目。所以为了保证学生们的考试通过率，在高一会提前开设实验课。

    实验课上分小组共同操作研究，宋伏清转学后，还是第一次来生物实验室。幸运和田郡沂都有固定的队友，她不好临时插一脚。生物老师也很随意，随手一指，把人分配到离讲台最近的小组。

    实验操作台面积不算小，但是每组围上三个人，位置也会略显紧凑。宋伏清站在最边上，低头扫了一眼操作台上的实验工具。

    比较显眼的显微镜，酒精灯，两瓶试剂溶液，一个玻璃样品瓶，里面存放了两个看不出是什么棕黄色丑东西，剩下的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小工具，试管夹，解剖针，镊子一类的。

    上课铃响，学生嘈闹的声音戛然而止，生物老师拿起粉笔在讲台上板书写标题。

    观察蝗虫精母细胞减数分裂

    学生的眼睛紧随着粉笔一字一顿，最后一笔落下，实验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层出不穷。

    “这是蝗虫？”有人拿起操作台上的玻璃瓶，看着里面大眼瞪小眼。

    “啊啊啊，你快放下！呕！”

    班上的情绪一时难以控制。

    讲台上的年轻老师看着班上快要沸腾的学生一点也不慌，淡定地把手中剩下的粉笔扔进卡槽里，随手在讲桌上的抹布一抹，蹭掉手指上的粉笔灰。

    “你们再唠两块钱的？”

    明明她语气温温柔柔，似乎隐约还能捕捉到一点笑意，但班上的学生瞬间一秒偃旗息鼓，几个举着玻璃瓶的男生，也慢吞吞的，掩耳盗铃般把瓶子放回原处。

    “我们准备实验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保证之后的合格考试大家都能顺利通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大家在实验的过程当中联系课本，进一步明确实验原理，培养大家严谨细心的态度。”老师眼中尽是认真，“所以，我希望你们认真对待每次实验，并且对整个实验保持敬畏之心。”

    “现在，还有疑问吗？”

    “没有。”

    “好，那我们开始实验。”老师在讲台上一遍展示实验步骤，一边口头讲解，“打开玻璃瓶，从70%乙醇溶液中取出雄性蝗虫……”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有许多学生难以下手。

    宋伏清挺庆幸，她作为插组生，只负责站在最边缘的位置，用眼睛观摩就好。她只是看着淡定，但确实也不想上手操作。

    同组的两个女生磨磨蹭蹭，最后成功把蝗虫夹到了解剖盘里。

    “将两对翅及副肢从基部减去，然后沿腹部背板下缘由后向前剪开。”生物老师轻软的声线恍如是恶魔低语，“注意，小心一点，下手要轻，不要破坏内脏…”

    彷佛刚才从玻璃瓶里取出蝗虫已经耗尽了同组女生所有的勇气，现在两人你拉着我，我拽拽你，谁也不敢下剪刀。

    其中一个女生注意到站在边上的宋伏清，眼神滴溜一转，和另一个女生对了对视线，一左一右默契站到宋伏清身侧，像看救世主一样看着宋伏清。

    “同学，你要不要亲手操作一下？”这话讲得冠冕堂皇，好似是为了让宋伏清有点参与感一样。

    讲真，这也不是刚需必要，宋伏清也害怕。

    但周围其他组的学生已经在操作下一步骤，他们还卡在这里停滞不前。生物老师的视线飞快在教室扫描。马上就要落在她们身上，宋伏清咬咬牙，接过镊子和解剖剪。

    手里一轻，那个女生如释重负，眼睛都亮了不少。

    宋伏清颤颤巍巍地分开蝗虫背部的翅膀，小心翼翼地剪掉，要是熟悉的人就能发现，就能看见女生的手臂僵直，手腕还在轻抖。

    生物老师时刻注意着学生们的操作过程，大多数小组已经成功除去背板，她开始提示下一步实验流程。

    这一步骤结束，宋伏清递过剪刀和镊子，那两个女生见状，齐齐摆手，客气推辞，“你来，你来。”

    “拜托拜托，我酒精过敏。”

    另一女生也跟着附和，“我晕血。”

    宋伏清：“……”

    这都什么借口。

    无奈，两个女生糖衣炮弹在她耳边轮番轰炸，她吃软不吃硬，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操作。

    两个女生自觉帮不上忙，情绪价值倒是提供的很到位。

    齐刘海的女生叫张莱，宋伏清完成一步，她就在旁边鼓个掌，夸一句，“好棒。”

    宋伏清放下火柴，不明白点燃酒精灯有什么好棒，要不是张莱眼神太过真情实感，她真的会以为这是在嘲讽。

    她用试管夹夹取装片，在酒精灯外焰烤片3秒，然后准备熄灭酒精灯。

    另一个女生叫王黎轩，格外有眼力见，见状忙说：“我来，我来。”拿着酒精灯盖子快速扣上，熄灭焰火。

    剩下的步骤只用使用显微镜就可以，不用再解剖蝗虫，宋伏清询问，“你们要不要操作一下？”

    “不用，不用，你来。”张莱挺不好意思，“本来就是你完成的，当然你来操作，你放心，实验报告上你占五分。”

    王黎轩也跟着点头。

    宋伏清微怔，一节实验课程总分10分，她一个人就占了一半，不过既然对方愿意，那她也不推辞。

    她扭动转换器，调节物镜倍数，凑近目镜观察视野。

    眼前的镜框现在有点碍事，宋伏清摘下后放到操作台一侧。

    “要不要我帮你擦擦眼镜啊？”王黎轩问。

    “不用了。”

    两秒后，王黎轩又问，“真不用我给你擦一下眼镜吗，你这镜片都有指纹了。”

    张莱噗嗤一笑，“你就让她擦吧，她家里就开着眼镜店，一天不擦镜片就浑身难受。”

    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宋伏清看着王黎轩渴求的眼神，无奈点点头。

    王黎轩一乐，“我保证让你再戴上眼镜之后找不到镜片的存在，眼镜就是你的第二双眼。”

    宋伏清没再管，集中注意力想要找到一个清晰明亮的视野。

    “哎，宋伏清，你这是平光镜吗？”王黎轩凑近看看眼镜，“好像没有度数啊。”

    “嗯。”

    “哦哦，防蓝光眼镜，是吧？”王黎曼看看女生，又看眼手里的眼镜，还是没忍住，还是说出口，“你这个镜框不好看，下次你再换眼镜的时候，来我家店铺，我给你打折，保证比你这个粗框眼镜好看一万倍。”

    “调试好了，你们来看一下。”宋伏清没理换镜框的事，直起身子示意两人来看。

    王黎轩看着宋伏清一愣，“哇，你眼睛好漂亮，眼镜都拖累你了你的美貌。”她拽拽张莱，示意她也看。

    张莱也说：“你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宋伏清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柔顺地垂落在耳侧，杏核眼型又平添了几分乖巧。她平日里话不多，和刚才手起剪刀落地女生有种反差感。

    只是一提到眼睛，宋伏清又些许不自然，略微侧了下头，挡住别人的视线。

    这幅样子在张莱看来像是被打趣的害羞了，宋伏清属于她心坎上的乖乖女，头发短短，眼神软软，张莱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怜爱，声音比刚才都温柔里几分，“实验报告交给我们两个写。”

    “这样可以吗？”宋伏清不确定实验报告是不是要全部参与

    “可以。”张莱一口咬定，“不能白占你便宜，我们不是那种人。”

    王黎轩点头，“嗯，我们不是那种人。”

    宋伏清让开位置，让两人看得更清楚。

    张莱拿着实验报告单，弯腰凑近目镜，观察里面的细胞图像，“这怎么判断哪个是减数分裂一期的细胞啊？只能看到一片粉红色。”

    “报告。”

    门口进来一个女生。

    上课的学生被一点动静吸引过去，齐刷刷地偏头看过去。宋伏清皱眉想着张莱说的视野不清，以为是自己没有调试好显微镜，正打算凑近看一眼。

    张莱冲着门口招手，“紫昭，快来看！”

    门口新进来的女生走到操作旁边，注意到宋伏清后神情一愣，快速掩盖住那点不自在。

    张莱和王敬轩俨然成了宋伏清吹，欢脱跳跃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内无处遁逃，“紫昭，你都不知道，今天多亏了宋伏清，以后她也是我们小组的成员啦，要不是她，今天我们就要被大魔王赶出去了。”

    郭紫昭听着脸色不太好看，“是吗？我看一眼。”

    她像是脑子冲动一样，完全忘记了显微镜的使用要求，径自拿起镜笔凑到眼前。

    张莱看着她，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什么也看不见啊，黑黢黢一片。”郭紫昭放下显微镜，云淡风轻，不太在意，高高挂起。

    张莱为难地说：“你当然看不见啦，你把显微镜拿起来干嘛，还要麻烦再调试一次了。”

    她没有抱怨，但两句话都能听出怨气。

    郭紫昭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愚蠢，不过也拉不下面子道歉，再调一次好了。她伸手正准备调试，张莱已经喊了宋伏清。

    “宋伏清，麻烦你再调试一下啦。”

    宋伏清走过去，低头凑近目镜。

    “辛苦辛苦。”张莱眯眼笑笑。

    郭紫昭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一团气憋在胸前，不上不下的，有口难言。

    不就是调试显微镜，谁不会了，也就是她来得晚了，不然她也能分分钟搞定。

    她撇撇嘴角，看着三个人凑在一台显微镜旁边，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被孤立，她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实验报告单，看见上面的小组打分。

    宋伏清调试好显微镜之后，起身让开，张莱正要低头观察，就听见郭紫昭语气不善地问责，“凭什么我就一分。”

    张莱抬头，语气很是理所当然，“你没有来啊？”

    郭紫昭无法反驳，但她也不是自己不想来上课，她被老师叫走了，这能怪她吗？

    再往下一看，黑笔字清清楚楚。

    宋伏清 5分

    平常的实验课的分数为了好看，基本都是大家均分，本来就没几分，很少出现分差相差很大的情况。

    她不满意，“那凭什么她5分？”

    宋伏清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莱再一次开口，语气一样理所当然，“整个实验操作流程都是宋伏清操作的，当然她是最高分。”

    郭紫昭还是没法反驳，“那我写实验记录。”

    在旁边一直观望的王敬轩举起手中的纸张，吞了吞口水，默默开口，“我写得差不多了。”

    什么都没她的份，郭紫昭一时间情绪上头，拿着手上的报告单用力一甩，不巧甩到了之前王敬轩放在桌边的眼镜。

    眼镜磕到两个操作台中间的水池沿上，啪嗒一声，眼镜腿应声断裂。

    叮…

    下课铃响，生物老师站在实验室后排喊了一声下课，众人还凑在显微镜前意犹未尽，郭紫昭已经捏起残疾的眼镜冲了出去。

    操作台前的三人互相看一眼，王敬轩最先开口，“宋伏清，对不起啊，我擦完眼镜顺手放下了，也没想到会被摔碎，我再赔你一个吧。”

    宋伏清看她一眼，“不关你的事。”

    其实王敬轩挺无语，张莱也不知道说什么，宋伏清看了一眼操作台，各种器材还摆在上面，“麻烦你们收拾一下了。”

    张莱看一眼，摆摆手说：“没事。”她看一眼宋伏清，欲言又止，“你要去找她算账吗？”

    似乎是被她的用词逗笑了，宋伏清指指门外，“当然，我眼镜还在她手上。”

    后边正在收拾的幸运抬头随意一扫，正好看见宋伏清走出实验室，没耐住好奇，走到前面问了问张莱。

    了解情况后的幸运没忍住去和田郡沂吐槽，“又是郭紫昭，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田郡沂摇摇头，幸运担心宋伏清，“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找她，要是清清吃亏了怎么办？”

    田郡沂还没说话，后排的苏择屿抬起头问了句，“她怎么了？”

    幸运指指自己，有点怀疑苏择屿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嘴巴已经下意识地开口，“郭紫昭觉得清清实验分数比她高，摔了清清的眼镜。”

    苏择屿听着忍不住皱眉，拍拍同组学生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迈步走出教室。

    幸运看看田郡沂，眼神里还有点茫然，呐呐出声，“我觉得好像我们不用出去了。”

    田郡沂狠狠点头，“我觉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