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还真是储以微放出来的鱼饵。
被爆炒的记忆刻骨铭心,我有段时间见到储以微就身体发麻,排斥再碰鬼神。
储以微拆穿伪装后变本加厉,不说情事方面的强势,日常更是事事接手,严丝无缝地围绕我,掌控我的起居穿衣、吃食修炼,我几乎产生出只要一伸手就会被他抓回去的错觉。
我简直成了他十指间摆弄的人偶!
修为如愿提升,我提不起高兴,只恨自己寿命因此延长,不知道还要与他蹉跎多久。
两个月,四个月,半年,一年,十年。
光阴流转,我被他磨尽了志气,终于在第十年的除夕夜妥协:“我们成婚。”
十年里我如故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反学会了储以微的生道。
万类皆生,只要这世界有新生,他永远有力量支撑。
难怪会坐封神君。我心里绝望。这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自从十年前大年初一事情败露,我无法再看透储以微的心思,出去游玩想向路人求救,败于他积德甚重,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天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逆子劈回了出窍期,他又与云空闹掰,还要监视我,三重压力下,竟然只花了七年恢复了半步封神的修为。
这种天才,我能做的只有叹为观止地鼓掌,咕噜噜冒酸水。
后面三年他一直在转化灵力反哺我,似乎是在等我一起飞升。
不是,这我不得被管一辈子?
为了寻求新的改变契机,我松口答应了储以微的求婚。婚誓认证人是天道,反正我被天道排斥,到时能不能立成还是另一回事,先让他看清我的服软,后面再做图谋。
不过,为什么我会是他的命劫呢?像我这种废物咸鱼,除了储以微的爱,手里压根没有其他能伤到他的利器。
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年,怀疑过云空诓骗我的可能,没多久又推翻这一猜测。
云空没必要骗我。如果我毫无威胁,他无需大费周折得罪他的顶头上司。
我的威胁到底体现在哪?难不成真会杀了储以微?
夜半我睁着眼,死活想不通这个问题。储以微仿佛会读心,莫名其妙醒了,凑过来揽住我,拍我的后背:“不怕不怕...”
我看着自己干净的手,别开他的头:“滚开。”
这些年我总是恶语相向,他习以为常,继续抱着我拍,安抚地啄吻我的颊侧:“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们都会好好的,不怕啊,不怕...”
储以微前段时间历劫成功,封锁庭院疗伤,白日睡晚上睡,现在支着倦眼拍打我的背部,声音轻哑,我怀疑他下一秒就能厥过去。他愣是撑着安慰了我一晚上,等我睡醒,枕边没有人,只有一捧尤带晨露的荷花。
外头鹅毛大雪下了三日,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我们平日除了修炼,也会研究琴棋书画。储以微掌控欲旺盛,却没有囚禁我,还会积极带我出去玩乐,我出于性格,更喜欢宅在庭院里。
有天我又和他冷战,他一声不吭在外间作画,过于反常,我寻思这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走去一看,发现他正在画我大发雷霆的模样。
我盯着这幅画,匪夷所思且小发雷霆:“我才不会这样!”
他慢悠悠看眼我的表情,补了些细节,拿起来吹干:“下次你与我拌嘴时,我就把它挂在榻前,每日睡觉起床都问一问:消气否?”
我撇头走了,不跟这个愚蠢的男人计较。
诸如这些乐事数不胜数,除去命劫与掌控欲,我们其实很恩爱。
但恩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清楚这点,正坐在待嫁的婚房里思索下一步对策,院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储以微为确保婚事方方面面完美,把布置好的院落让给我,自己移去别处居住。庭院设了阵法,有闯入者他就有感应,不知道是哪个毛贼这么大胆。
我推开门走出去,看到牡丹花圃大片压塌,前去细瞧,疑惑地挠头。
这个女毛贼...好眼熟啊。
她的名字呼之欲出,我出于仁道,把她拖到门边拍醒:“喂,储以微快过来了,你快走。”
毛贼连连道谢,说自己没操纵好飞行法器,误撞入院中,请我不要怪罪。
真的假的我懒得分辨,送走她后一转头,看见储以微正站在压塌的花圃前。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走去拉他:“看你干的好事。”
“我会送她疗伤药作为赔礼。”储以微说道,眼睛细细观察我的神情。
我仰着脸任这个猜疑的男人打量,等他松口气才踹他一脚:“我都要跟你成婚了,你居然还疑神疑鬼。”
他一笑带过,又叮嘱了我半个时辰的废话,卡在我发脾气的点上御剑离开。
我们用传音石商量要邀请的宾客,我认识的人都死光了,大多是储以微的亲友,点到六皇子时他随口提起:“师弟成婚了,届时会携道侣一起庆贺。”
六皇子的道侣家逢大难,花了三年掌家,两人相识三个月开始谈婚论嫁。
我扬眉,记忆里六皇子的脸模糊不清,点点头就把他的事放一边了。
大婚的日子逼近,该走的流程顺利进行,天道安安分分,疑似对这个逆子死心了。储以微依循下界婚俗,不仅以夫君的身份置办聘礼,还以师兄的身份为我置办了嫁妆。
嫁妆里从头到脚的行头一应俱全,少女到迟暮的衣服摆放整齐,还有几十大箱的药材兵器。
大婚当日,几个已婚妇人围在我身边,传授我过来者的经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没想到毛贼也是几人中的一个,我叫她坐旁边,问过才得知她就是六皇子的道侣,名唤归柳。
直到听到柳这个字我才记起当时杀了柳氏夫妻,留了她们女儿一命。
面前人容貌与十几年前只有两分相似,我摸到归柳手上的薄茧,再端详她眼尾的细纹,打发走其他人,问道:“那天急急赶你走了,没来得及送伤药,不知现在伤口怎么样了?”
“多亏储首席送了浮云散,已经好全了。”她回答,抽回了手。
我歪头,额间东珠摇晃:“你是来复仇的吗?”
她压根没有隐藏身份的心思,缓缓起身:“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
她拍拍手,六皇子提剑推门而入,没关的门后人倒了一院子,我派去传信的人头颅被他扔在我脚边。
我坐着没动,问:“储以微布下重重迷阵,你们是怎么破开的?”
“自然是我,乖徒儿。”云空仙尊现身,十年不见,他衰老许多:“多亏你屏退众人,我们才能这么轻易达成目的。”
我一一看过三个人脸上杀意:“为了父母,为了道侣,为了天道...真没想到我得罪了这么多人。”
传音石迟迟未回应,我腰间鬼神随心意化作唐刀,抬手道:“请。”
归柳率先飞身上前,金簪与利刃相撞,发出牙酸的咯吱声,六皇子鬼魅般出现在身后,剑尖对准我的心口。
鬼神瞬转双刀,我让过跌空的归柳,六皇子急急止剑,横来的眼神能活剐了我。
归柳夫妻对视一眼,复又攻上,我手执双刀劈砍,只管杀不管防,两人节奏被我打乱,一炷香后退回门边。
储以微做师傅,我能是什么省心好货,扬手换成软剑,挽了个剑花,凤冠珠玉哗啦:“云空,你不怕储以微封神后算账了?”
他仰首望天,见晴空万里,猖獗道:“鲁莽小儿,待我取你性命,神君归位,前尘尽忘,谁还会记得区区凡人?”
云空比我高出三个境界,且格外不要脸,逼人攻势加上威压,我很快招架不住,摔在地上,打神鞭的厉风割断鬓边碎发,即将掀翻我的脑袋瓜!
噌地一声,我睁开眼,发现鬼神死死挡在我身前,撑开屏障,连云空也无法破开。
再有两炷香就是储以微接亲的时辰,三人各显神通,我竭力调动全身灵力,为鬼神延长时间。
双方相持不下,不多时灵力枯竭的剧痛撕扯我的经脉,神识翻江倒海。此时示弱无疑等死,我强咽下喉头的血,发丝翻飞,膝盖压碎木板,手撑到指尖发白。
就算要死,也轮不上旁人抉择我的性命!
功法高速运转,接续我断裂的经脉,眼底因为过度透支灵力淌下两行血,弄脏了倒腾了一早上的妆容,渗进霞帔中不见踪影。
四股力量对撞掀起飓风,脆弱的木墙爆破,房梁砸下,储以微精心布置的婚房霎时支离破碎,碎木遍布,我久违升起了刻骨杀意,大喝:“你们找死!”
整院尸体七歪八倒,我余光里弥漫出诡异的黑雾,随风卷进室内,好似一滴水融入我干涸的经脉之中,比过往我吃过的任何天材地宝都神奇,自然而然转化成属于我的灵力,输入鬼神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泼天杀心下我分出一丝心神警惕,但很快不容我多想,云空以剑指天,高喊:“请天助我!”
乌云笼罩涡旋,很快道道摧枯拉朽的天雷劈在屏障上,穿云裂石,即便我吸光了院中黑雾也无法扭转衰败之势。
我喷出一口血,双手无力再续,鬼神咣当摔落,又是一道天雷降下,照亮云空三人狰狞面目。
“尊主,我等来迟!”
电光石火间,有黑白两道人影突然闪现挡在我身前,黑衣手持长锁尖钩,白衣握坠铃长棍,硬生生劈开滚滚天雷,露出远方储以微御剑赶来的身影。
我不敢再拖,抓起鬼神掠到归柳身前一刀封喉,反手捅死震怒的六皇子,步步逼近云空,刀尖滴血:“剩你了。”
云空袖手,望向我身后的黑白两人:“无常使者何故插手阳间事?”
“冥界混乱已久,如今尊主诞生,我等前来恭迎。”黑衣人道。
白衣人秘音传语:“尊主,此人是仙界实力最强的青云仙人,我们没有胜算。再者...”
储以微的出现让他话音一顿,继续道:“仙人永生,您现在无法杀他。”
我没看储以微,足尖蓄力,鬼神化作长刺,从上而下携万钧之势,直直瞄准云空头颅中心!
与此同时天雷轰隆劈下,云空轻蔑一笑,紫鞭卷电破空打来。
储以微闪身在我身后,一手执剑替我挡下天雷,一手掷出薄刃。薄如蝉翼的精铁裹挟绿色灵力,在半空划出满月弧度,先我之前切断云空拿鞭的手筋。
血溅三尺,在云空始料未及瞪大的眼睛中,我看清了如今我的脸——
满脸猩红之下,是我额心狭长的冥纹。
沉重的身躯倒地,云空嗬嗬作声:“不可能...你分明还没有...”
天雷贯耳,黑白无常前去相助储以微,我半跪在云空身边,等他魂魄离壳欲往天上逃窜,伸手一抓,压进了地底。
六皇子和归柳的魂魄早湮灭在天雷下,突如其来的谋杀如同泥石流,裹挟我身不由己走上命运未知处,彻底打破了我苦苦维持的脆弱平衡,庞大的阴谋隐绰浮出冰山一角。
面对苍天的阴谋,我只是疲惫地放松肌肉,待云开后前去扶身形微晃的储以微:“你还好吗?”
遥远的天边洒落五彩光辉,储以微罕见狼狈不堪,发尾焦断,在我臂弯里停留几息飞快坐起,把我推向黑白无常:“带她去下界,五十年内决不能回修仙界。”
我经脉抽痛,不愿再吸收在场三具尸体里的黑雾,藏在袖中的手臂痉挛,试图牵他的手:“我们一起。”
生死也无法分离彼此,这是储以微花了十年刻进我骨子里的认知,遑论斩肉剁骨的命运高悬在我们头顶,我本能要带他一起逃离。
储以微头一次躲开了我伸出的手,任它悬空,说些我压根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你走之后我会封锁修仙界与凡界的通道,你身为新生冥君,地府会竭尽全...”
“储以微!”我打断他:“你不跟我一起,就不怕我再自杀?”
他顿住,留恋又痛苦地凝望我:“你不会死了,鸣玉。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绝对永生的人。”
我头脑混乱,顺着问:“所以呢?”
“黑白无常会指引你接下来的道路,在正式坐封冥君之前,千万不能回到修仙界。”他似乎还想多说什么,转头戒备看向天边异色,急促催我:“跟他们走,鸣玉!”
十年束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在本该是洞房花烛的夜晚解脱,岩浆般的愤怒流淌我整个大脑,烧干了浅薄的迷茫,我想直接伸手抓住他,却被黑白无常一人拉住一边:“尊主,快走吧,众仙就要赶到了!”
她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忌惮!
我不分敌我乱杀,灵力枯竭的后遗症反噬,头痛欲裂,模糊视线中是三人焦急的神情,仿佛我才是那个大局面前无理取闹的蠢货。
发自胸腔的讥笑呛出喉咙,我反手剁敢阻拦我的两只手,趁他们退避之际,飞身朝储以微刺去!
今日,我势必绑走他!
脆铃一声。两声。三声。
虚空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我眼前晕染大片墨色,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黑痕里,一只平平无奇的毛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闪至我面前分毫处,柔软的笔尖轻轻点在我的耳垂。
我的世界由此陷入了无意识的黑梦中。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