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历1999年,我蹲在双子塔大厦中间等待任务目标,在等待间隙百无聊赖地看向自由女神像。蓝天白云,女神石质的肌肤闪闪发光。那时我心里盘算着两年后脱离帮派的退休计划,殊不知这两座高耸入云的双子星会被撞毁崩塌,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卷入一桩天大的麻烦事。
我只想着工作完成之后去整一份不要酸黄瓜的牛肉汉堡。
历时4个小时的蹲点,太阳沉入布鲁克林大桥,入海口前的水面泛起如同数百万只金蝶扑朔的粼光。任务最终结束在临近曼哈顿的一条巷子里,我僵硬地蹲下身,在满是血污的地面翻找一枚戒指。不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声,足足响了三分钟,我把脑袋探出巷子,大声提醒:“他妈的动静小一点,NCPD就在隔壁!”
回应我的是一颗毫不留情的子弹。
我把脑袋缩了回去,子弹嵌入墙体,看来对方是完全不听劝。我骂了两句之后继续工作,终于在地上的一条断指里找到了任务戒指。戒指被套得很牢,取不下来,我只好把手指装进刚刚买的咖啡外卖袋里。
很快,不远处的枪声连同被痛殴的声音逐渐停歇,空气一瞬间平静了下来,只剩下夕阳在蔓延。宁静,美丽,我很喜欢这种时刻,令人容易产生一点尚且处于人世的错觉。
警车笛声打破了我的错觉。虽然警察不管这个世界的事情,我不会因此坐大牢或者被枪毙。但被他们抓住在业界里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我把装着断指的咖啡包装袋放进西装内侧的战术口袋,准备离开。
现在已经完全日落,昏暗的路灯无法驱散街道中浓重的血腥味与黑暗。我夜间视力不太好,现在这情况也没办法打开战术灯,只好慢慢摸索着,跨过一地的残肢断臂离开。好不容易离开了我的任务范围,到了隔壁有动静的区域,地上的尸体竟然更加密集。
警笛声愈发靠近,我脚下踩到一条热乎乎的大腿,一瞬间的危险预感令我汗毛倒竖。
这是掠食者的气息,这里有同类。我沉默了一秒钟,当机立断拔出尚有余温的手枪,往地面扫射,很快地上有黑漆漆的东西在翻滚,我用子弹把那个人逼到墙角,但没有开最后一枪。我杀人要价很高,这种亏本生意我不做——开玩笑的,我只是在换弹。
枪口指着面前几乎不成人形的家伙,我另一只手比了个忏悔意思的十字,低声说:“耶稣基督佛祖在上,愿你能享来世轮回的福果。”
大混杂的忏悔结束,正当我扣下扳机之时,这奄奄一息的家伙竟然猛然前扑,用手臂狠狠压住我的脖子。凶猛致命的攻势,如果是在一般情况,我们需要交手一段时间才能分出胜负。可惜这个男人快死了。我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的攻击,用手肘痛击他的肋骨,他很快又失去了战斗能力。警笛声不断,停在不远不近的地点,警察们包围过来了。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刚想跑路,却又有一只沾血的手掌抓住我的脚踝,我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血濡湿了我的战术靴。
“救我…”这个原该死了好几次的男人竟然还能开口说话,声音像是破烂的风箱,“我来自俄罗斯罗姆帮派(RUSKA ROMA)………”
我人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把他捡起来。
【2】
“止血钳,消毒水,保温杯,汽车杂志,全麦面包,开心果味冰激凌,”我对着清单犯难,“轮椅,拐杖,肋骨保持器……等一下,为什么这也要我付钱?这就是在杀手世界里救人的惩罚吗?”
得益于俄罗斯罗姆人有恩必报且有仇双倍奉还的良好名声,还有一点点警察逼近的压力,我最终还是把那个沉得不像样的男人带回就近的安全屋。这边是靠近纽约大陆酒店的一处公寓,周边有大陆酒店的工作人员宿舍,治安良好,值得信赖,市值将近800万美元。但这儿甚至没有电梯。
还有,是的,我捡到的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体型中等偏瘦,头发蓄长,面相英气清俊,看起来适合当演员偶像而并非杀手。我算是捡到宝了。
当晚我把人安置好,替他止血和清创,顺手把自己的伤口也处理了,然后非常痛苦地提着一桶水和抹布去擦外面过道和楼梯的木地板。
这是把那家伙拖回家时候留的一路血痕,现在不清理的话明天可是会被物业大哥敲门的!地板擦了一晚上,途中还被好几个值晚班的人路过笑话了。真可恶。
总之我劳心劳力,往家里带了一个陌生杀手,提供了庇护和药物,以及我的劳动力,是真心想救活他的。不过,按照他这个伤势,救不活也很正常。我没想过要请医生,请医生出诊需要金币,而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我,涉及金币的事情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受了这种重伤而没有医生,伤口虽然经过初步的处理但总是会发炎。在他高烧不断的那两天里,我烦得想干脆一枪打爆他的头,但又因为他枕着的是我最喜欢的枕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幸运的是,经历了两天的陪护,他的状态最终稳定了下来。
第三天中午,我在对着沙包发泄对物业怒气,转头一看,床上瘫了两天的人形帅哥尸体竟然睁开了眼睛。
我朝他伸出了热汗淋漓的手掌,很开心地打招呼:“嗨。”
他瞬间往后缩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神色像是我会立刻给他一拳,或者两拳,或者一枪。但迟疑许久,他最后也回答我:“…嗨。”
养人并不比养狗简单,为了掩盖房间里的奇怪血腥味我只好谎称“唉呀家里养了狗一直给我抓老鼠回来”,狗拿耗子也算是个经久不衰的冷笑话。而此时的乔达尼-乔诺维奇,未来大名鼎鼎的夜魔男John-Wick现在显然就是我阴差阳错收养的一条流浪狗。
“所以说你是斯拉夫人?”
“…”
“接了单大活吧,赚了多少?”
“……”
对方不肯说话,我对牛弹琴半天,心想他这不是怕我讹他一笔大的吧(虽然计划中是这样的),随后我又问到他的名字。
这次他肯回答我了。
“他们叫我约翰-维克,”他说话很费劲,“我是乔诺维奇家的乔达尼,来自俄罗斯罗姆人帮派。是的,我是斯拉夫人。”又沉默了很久,名为乔达尼的男人忽然回答我的问题,“是的,这单赚了250万美元和五块金币。”
……这家伙脑子不是很好使啊。
【3】
世界要毁灭了!物业费足足要250磅!这不是抢钱是什么!
“这不是因为你家新养了一条狗嘛。”凯瑟琳抬了抬时髦的茶褐色太阳镜,“大型犬,水费、电费、清洁费、邻居封口费……这些都是要钱的,你就体谅一下吧,艾琳。”
首先,我要说明我的名字并不是艾琳,只是住在这里的人叫艾琳。其次,凯瑟琳也并不是什么时髦的年轻女人,她只是个在大陆酒店后端部门上班的六十岁刻薄老白女。是的,她就是高桌手下那些臭名昭著的合约女郎之一,她们三四十年前还曾经风靡杀手界,现在几十年过去,凯瑟琳的年龄也已经达到6字头,却仍不肯退休。这就是终生编制的坏处。这下好了,合约女郎这么帅气的名字都被一群老大妈占据了。
“养家糊口真难。”我说,“凯瑟琳,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合约,不要从上往下数的,要最新简单而且来钱快的。”
凯瑟琳瞪了我一眼,能品到一点点风韵犹存:“我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业务员,不去挑战高价合约,反而是喜欢干点偷鸡摸狗抓小小三的活儿。真是掉钱眼里了。”
“业务端也是要划细分领域的,杀人的归杀人,抓小三的归抓小三,”我振振有词,“更何况抓小三风险更高,前天那一单我不是费了杀牛的劲才搞到戒指么。”
“我觉得你们一般追求名垂青史。或者用遗臭万年更合适。”凯瑟琳不轻不重地挑刺了一会,然后凑过来八卦,“话说你那单什么名堂,竟然是大家族的匿名合约,金额大活轻松,真是少见。”
“这个说来话长,我盯稍了目标任务整整两天,发现他的保镖团队特别强劲,一看就知道是业内的,但看着又不像是罗姆人,所以我偷了件他们的西装外套,发现是意大利牌子。”我压低声音,“戒指没看出什么线索,交接的时候对方来的是一辆漂亮的雷克萨斯LM,我就对着车门说话。不过能从口音上判断,就是圣安东尼奥家的人。”
凯瑟琳惊呼:“就是前几天首领意外去世的圣安东尼奥家族么?看来这事情涉及到家族权力的变更,合约价应该要上涨的!”
我不能再认同:“合约价应该要上涨!”
这就是我和合约女郎们的日常。这栋公寓长期归属纽约大陆酒店,后来作为员工宿舍,里面全是大陆酒店的工作人员,找她们套情报和接合约很方便。但是和*保安*(重音)和平共处的进展不太顺利,他们对我提起十万颗心,连我走过的脚印都要监视,就差点不允许我把头发掉在走廊上了。
不过我也能理解。这栋楼的前端业务人员就只有我一个,身份还是假身份,谁能不警惕呢?也就只有合约女郎们才愿意和我打交道。
但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把合约女郎惹毛了,后果比保安们要恐怖太多。
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去惹这群踩着尼龙丝袜、一边抽烟一边翘着二郎腿敲键盘的合约员。合约是名字好听点的悬赏令,能够用钱或者金币悬赏到世界上任何东西。甚至人的性命——大部分是人的性命。合约女郎有权把合约等级提前,如果合约排名处于高位,那么被人接上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哪天会被悬赏,是不是?
我交完物业费之后垂头丧气地回安全屋。这里面还有我养的流浪狗呢。
乔达尼身体大好(康复了60%),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令我私疑他是不是超级英雄片场里出来的,再不济也是什么狂战特工篇,可以徒手扒飞机那种。
但他脑子确实不好使。
不知道是这场重病让他脑震荡了还是他反应弧天生慢一拍,乔达尼可以每一步都走在我房间的掩体范围里,精准盘算每一条从我枪下逃生的路线,但在我问他今晚想吃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半天答不上来。
这样子看起来很可爱。人都会觉得笨笨的东西很可爱。就算是的顶级的职业杀手也很可爱。我个人觉得他不识字,甚至还给他拖回来一副幼教版绘本。
“这是羊,这是牛,这是烤鸡。好,这一页学会了吧,那么下一页就是披萨,来,跟我念:我要吃帕尔马生火腿干酪外加马苏里拉芝士披萨。好的,我这就点披萨店外送。”
乔达尼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我。
“话说起来恢复得怎么样?”
他点头:“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嗯哼。”
“你很缺钱吗?”他说,“我可以把我的任务报酬分你一半。”
我很礼貌:“谢谢,但还不够。”
乔达尼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肉疼:“金币也分你一半。”
“然后呢?”
他很反对我的火上浇油,但因为嘴笨不好拒绝:“救下我的命不需要那么多钱,医生都只要一个金币。”
“为了把你拖回来我可是擦了两个小时地板!”我抗议,“整整,两个小时!”
这番讨价还价最终以急促的门铃为结尾,我一边喊着等我吃完披萨再和你讨价还价,一边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站在门口的,不是穿着制服的披萨配送员,也不是一身正装的把枪口压在你脑袋的杀手。
外面的是凯瑟琳夫人,半头白发合约女郎。此时她神情激动,鼻子脸颊尽数发红,一副被气坏的样子,丝毫没有先前见面的那么时髦动人。
“那群该死的、下地狱的、碎尸万断的杂种!竟然敢偷走我的莉莉!!”
她在咒骂着一群我不认识的人,但是从只言片语中能得出一些线索。莉莉是凯瑟琳夫人养的一头老波斯猫,五官皱在一起,眼睛时常含有泪痕,看起来像个被人欺负的老太太,实则爱好是偷走每个人阳台晾晒的丝袜,害凯瑟琳要在房间门口摆一个失物认领的纸箱。
“冷静——冷静,凯瑟琳。谁偷走了莉莉?”
“那些给高桌投递恐吓信的混账!昨天我就收到一份,上面写着‘我要杀了你,还有你的丑猫’,肯定是那些恐怖分子!我已经通知了我的所有姐妹朋友,连带着你帮我一起找。不把莉莉要回来我就不上班了!!”
我想她一定是气疯了。不然怎么会叫一个杀手找猫?
但如果她们真的不上班的话,谁来给我提供合约工作?
我把门关上,面色沉重地走向乔达尼。
此刻他靠着我的橱柜边上,虽然身体放松,但臂部肌肉紧绷,手指牢牢抓住平底锅,随时都在防范我暴起发难。
“你就打算用平底锅挡我的子弹吗。”我吐槽了一句,“别碰我的厨具,我的厨具只有丈夫和管家能碰。”
“刚刚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乔达尼生硬的岔开话题。现在他的手在偷摸我的铁餐盘了。
“合约女郎。”
“她们有什么事吗?”
我思考许久,从高桌后端的罢工到找猫的任务线索,和他说:“乔达尼,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他点了点头,似乎意料之中。
我的语气严肃认真,且悲痛:“你得去拯救世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