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前情提要：这是一个存在庞大地下杀手组织的世界，如同日与夜相对一般，世界也由表和里组成，西装革履的杀手和普通人同住，街头枪战如同家常便饭，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可以要任何人的脑袋。

    而我是一位喜欢接下九流任务的业务员，在一次抓小三事件中偶然捡到一位受伤极重的同僚，善良的我当然是选择救下他。在他即将康复的时候我的一位朋友找上门来，声称不找到自己的猫就不上班了。这位朋友担任的岗位是我们所有业务员的衣食父母，为了交得起物业费，也为了防止世界毁灭，我决定和我捡的狗……噢不对，和我的同行乔达尼一起去找猫。那么后续如何，且听我这回——

    “真该死。”我说。

    面对着数百米高的大楼，乔达尼虽然没有说话，但我觉得他赞同我的观点。

    家养的猫神秘失踪，一般在洗衣机或在关闭的衣橱里找找就是，再不济就是猫自己学会开门跑到外边。但如果涉及恐吓信，那小猫咪的生命安全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虐猫人士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一级合约——人人喊打的。

    为了合约女郎们能正常上班，我决定喊上乔达尼和我一起去找猫。

    “虽然但是，我觉得这不关业界的事情，”收拾准备出门的时候，我校验着枪膛和他聊天，“业界的疯子一般现在都埋核弹炸楼，谁还有空抠抠搜搜地闯进老太家偷走她的丑猫？我觉得那猫八成是出门偷丝袜的时候被路人捡走了。”

    乔达尼默不作声，只是整个人迷失在我厨房的下沉式武器库中。

    “保险起见，我还是先去物业那边混点信息。按照温斯顿经理的偷窥欲望，这附近应该有不少监控，或许会有点线索。你就在附近勘察其他线索痕迹，半个小时后公寓大门集合——放下我的M4罗宾枪，这个不许拿！”

    他惋惜地放下了想试冲锋枪的手。

    我想了想：“你能行动了吗？”

    “还有点，渗血。”他稍微看了一眼伤口，“但是无关要紧。”

    我随手抛给他一个瓶子，里面全是小药片。

    “这是止血的吗？”

    我一本正经：“救命神药。”

    虽然不理解我的幽默，但乔达尼还是把药收好了。真可惜！我还在等着他追问呢。

    做好准备后我们出发去找猫。

    原本以为物业方面会毫无收获，毕竟我觉得这99.99%概率都是“猫走丢”事件，不太可能是“猫被绑架事件”。我趁保安换班中途一脚踢坏了男厕所的水管，里面全都是水，一点一点渗透到隐藏在厕所边的监控室。

    在有人大喊大叫水管破了的时候，我溜进了监控室，调查昨天晚上八点到现在的监控录像。很快——竟然真的找到了线索。

    昨晚天空阴郁，夜空漆黑，就在最夜深人静的凌晨两点，有黑色的阴影流进了凯瑟琳所在的公寓阳台，过了十分钟又以同样高超的手法大摇大摆离开监控的范围。这是个顶尖的暗杀者，已经能够在漆黑无光的夜里化阴影为无形，监控肉眼基本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怕同行。

    我和监控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终具现化出了内心的无语。

    我：。。。。。。

    敢情真让老太给说对了。真的有绝顶高手闯进她家里偷走了她的猫。

    到该集合的时间，我往公寓门口方向走，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室。乔达尼很准时地站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不遮挡进出，不引人注意，也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

    “有什么新发现吗？”

    “附近没有战斗过的痕迹。”他精准看向我的方位，“长时间内没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这里是大陆酒店下辖的领地。”

    “真聪明。”我夸了一句，“还有呢？”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了。”

    “怎么感觉你有点欲言又止的。但算了，”我耸肩，“监控里真的有人偷走了猫，走吧，我们得趁那猫老死之前把它找回来。”

    “那我们去哪？”

    “现在可是中午十二点，当然是去整点咖啡。”

    街边咖啡店。白天的俱乐部。我最喜欢的打探信息的窝点。

    走过两个街区后，我带着乔达尼进了一家外观最普通不过的咖啡店，街景玻璃灰蒙蒙的，还贴着圣诞节的过期贴纸，陈旧、落灰，毫不起眼。店内顾客门可罗雀，咖啡机和法压壶后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懒惰店主。

    我走到吧台，对着店主露出一个笑容：“嗨。”

    店主：“嗨。”

    看他打完招呼后不为所动，我继续：“嗨。”

    店主也皮笑肉不笑：“嗨。”

    乔达尼看看我，又看看店主，觉得自己也要打招呼：“嗨。”

    店主笑容中充满不爽和阴霾：“What？臭哥谭人来要饭的，这次又打算让我们店损多少钱？”

    前前情提要，我小声告诉乔达尼：“我半年前有一单任务目标在这里，下手的时候不小心重了一点点，害店主不能营业一周，这家伙就记恨上我了。”

    乔达尼点头：“确实很过分。你该道歉。”然后对着店主点头，“她已经表现出她的歉意。”

    我立刻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店主没在看我，他在打量乔达尼。

    “John-Wick，最近声名鹊起的俄罗斯罗姆人，十九岁，善用枪械和投技，近战成绩不俗，业务员排名榜位列前五十，偏好合约类型是……猎杀。”

    乔达尼不说话。我干巴巴地夸奖：“真厉害，老板火眼金睛啊。”

    “你是个好苗子，以后能干出一番大事。和这种女人混在一起会毁了你一辈子，我劝你还是趁早单干吧。”

    “然后孤家寡人太久就会变得像你这种怨夫一样。”我打断他的话，“但先说明，我们没在组队。我们只是找你有点事。”

    店主阴阳怪气：“我也没说不做你们的生意。来吧，这次又是什么怪事？”

    我叹了口气，拉开椅子：“事情要从一只猫的失踪说起……”

    【5】

    讲清来龙去脉后，将信将疑的店主给我的情报是，最近确实有位陌生的业务员在这边活跃。但看不出来是哪个帮派出生，神出鬼没，善于隐匿，只有两次被目击，均是在世界贸易中心北塔附近。换个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双子塔的一号楼，靠近德意志银行大厦，我上一个任务的盯梢点。

    这是个很微妙的地点。

    我把咖啡喝完，往杯子里投下一枚金币，招呼乔达尼离开。现在也只能先去世界贸易中心建筑群。

    “你脸色似乎不太对劲。”乔达尼说。

    “你对世界贸易中心了解有多少？”

    “一号楼的二十二楼、十七楼、五十楼夹层有视野开阔的狙击点，建筑内人群和电线密集，不好大规模交手，任务完成后需尽快撤离。”

    我：“……谢谢，很朴实的了解，但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个建筑群的意义。”

    “我不明白。”

    “你完成任务后的钱都放在哪里？现金吗，帮派给你开的银行卡吗，还是你自己找了可信任的金融托管机构呢？”

    “……”

    “里世界的运作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表世界的金融体系，高盛、德意志、花旗、罗斯柴尔德……这些大金融集团机构的实际控制者，都是高桌长老会的一员。世界贸易中心，本质意义就是高桌最核心的蜂巢。”我顿了顿，“只要钱在他们手上，无论业务员完成了什么天价悬赏合约，最终得益者都是高桌会。”

    乔达尼安静地打量着我：“你看上去对他们很熟悉。”

    “因为我可不想把我的钱都放在他们手里，一辈子都活在这种鬼地方。”我抬头望向面前的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四百米的高度，仰尽头都无法看到顶部，衷心感叹了一句，“真该死。”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我觉得他赞同我的观点。

    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地下两层有大会议室，常做演讲和展会使用，今天恰好有热门的党派议员在这里召开引票的演讲会议，现场挤满政治热情高涨的人民群众，这无疑为我们的寻人和寻猫增加了许多难度。

    恰好今天阳光洒遍曼哈顿，天气好得让自由女神也发光，干燥炽热的空气中游荡着人群的汗味、廉价香水味，还有那些高级建筑里飘逸过来的一丝空调凉气。世界贸易中心双子塔外层的钢板设计迸发惊人的反光，眼睛看久了都会被灼伤，犹如身处神圣烈焰当中。

    “分点搜寻，我去靠近二号楼南边，你去靠近德意志银行大厦的北边。”我叮嘱他，“人多混乱，现场会有不少政府特工，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我们分头行动，他点了点头后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我逛了几圈都没发现什么神秘偷猫人的线索，看着周围热闹非凡的现场，心下也觉得古怪，可总不得要领。

    周边的防暴警察和便衣特工实在太多，在人群里挤两下，枪把子都快被隔着衣服盘亮了。幸好大家都很礼貌，对对眼神觉得对方是特工或者是一般路过持枪人士后也就没有下文。

    反正事件复杂，我已经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在地下商业街打包两份咖啡和贝果的时候竟然意外接到了乔达尼的来电。

    “我找到了。”

    我爱死他的工作能力了。

    “找到那个偷猫的家伙了吗？身份认定了？”

    “不。”乔达尼说，“我是找到猫了。跟你给我看过的照片一样，波斯猫，金毛，十四岁，眼有泪痕，目前正在演讲厅天花吊板灯边上。”

    他说的特征都对上了。虽然这些特征放在猫上很笼统，但我们经重重指引找到它，肯定不是什么命运的玩笑。

    “谢了乔尼，我马上就到——对，咖啡是我的，先放在这里，我晚点过来拿。”

    【6】

    乔达尼蹲在天花吊灯上，灵敏得像只会爬树的豹子。我也在大众视野盲区的高台上小心翼翼移动，挪到乔达尼的位置。这里有大吊灯遮挡，下面看不见我们的情况。与他隔空相对的，在另外一边吊灯上蹲着的，是一只毛发旺盛，面部长得像个老太太的波斯猫。

    没错，它就是莉莉，凯瑟琳夫人的爱猫。

    猫这种东西虽然不怕高，但按照性格区分为“有自知之明”和“没有自知之明”的两种不同类型猫。莉莉就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那一类，它心知肚明这个位子太高且没有落脚点，一旦往下跳容易摔死，就一直乖乖躺在吊灯上，没有乱跑，也没有增加我们的工作难度。

    “绝世好猫。”我感慨，并对以往它偷走我丝袜的罪行既往不咎。

    “然后呢？”乔达尼问。

    “然后我跳过去把它抓走，我们原路返回看台，你观察四周，看看没有新增的狙击手在观测，安全落地后这单就结束了。”

    乔达尼无声地执行我的命令。

    我注意到他的白衬衫红了一块，是伤口的位置。我把视线从他裂开的伤口转移到猫身上，莉莉对我也算是熟悉，站起来朝我喵了一声。我听不见声音，只是猜测，因为下面演讲的麦克风实在太吵闹。

    隔空的距离不算太远，我计算了一下距离，直接跳过去。但在捞起莉莉的时候，我的身体猛然僵硬了起来。

    “怎么样？”

    手指摸到硬块那一瞬间，触感就在分析：方形，震动，多线环绕，金属和橡胶。是一个正在计时的炸弹，倒计时一面显示着2：41，数字在按秒变少，直至清零。在猫身上绑炸弹，还是在这种人群密集的议员演讲现场，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小打小闹的偷猫案件了。

    “事情不太妙。”我说，“不如你先离开这里？”

    乔达尼没有动弹。他的表情像是我要偷偷开派对不邀请他。我只好给他展示了猫肚皮下的炸弹和线，还有倒计时。

    “我得去处理这烂摊子的事情呢。”

    “我能帮你。”

    我看了看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他身量挺拔，体型清瘦，白衬衫的血迹尤为明显，一点一点蔓延到他被西装遮挡的内侧。

    “你知道我叫你来只是觉得好玩。”我说。

    “但这是我参与的任务，”他有自己的坚持，“是任务，就必须完成。猫一定要活着回去。”

    我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的脸说服了，思考一会儿解决方法后，对他下指令：“你去触发火灾警报，弄点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先把下面那帮人全部赶走。”

    在那么多特工眼皮子底下触发火警可不是件简单的时候。不过双子塔全楼电路化，他总能找到机会的。

    乔达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趁着这段时间研究零线，试图切断电□□的电源，让它失去起爆能力……但这东西做得有点精妙。在我身上只有匕首能充当拆弹工具的时候，什么设计都会显得无比精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猫从炸弹里解了出来。这时尖锐火警铃声恰好响起，下面人头混乱，我把猫往对面吊灯一扔，它落地后发现有其他路可走，立马迈着四条腿远走高飞。现在我也只能先让它自己跑路。

    最后就是怎么处理我手头的炸弹的问题了。时间还剩下一分四十二秒，比时间短缺更糟糕的是，有特工发现我了。

    我感知到许多窥视和杀意，外面窗户上架起了新的狙击枪，我被观测到了。

    下面的惊慌失措的叫喊声还在持续不断，议员在保镖的拥护下已经先行从后门离开，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下面和外面的情况。在高处被狙击基本上无处可逃。一瞬间，我选择直接翻身往下跳，落地后立刻有几个穿西装的特工围上来。

    “我觉得现在打起来并非明智之选。”我在包围中后退，“现在大家还有一分钟的时间逃跑，之后就说不一定了。”

    政府特工们纹丝不动。领头人看了看表：“你现在束手就擒的话，我们审讯的时间也可以短一分钟。”

    唉，这就是非打不可的意思了。

    瞬间有拳脚袭来，我一开始还在招架，但是对方人数太多，下手也狠，很快只能靠翻滚打追逐战了。我苦不堪言，想溜也溜不开，所幸特工们很有职业操守，在这种地方不使用枪，我不会被当作移动靶打。

    焦灼之际，滚滚浓烟忽然袭来。乔达尼在关键时刻找来了真正的火焰。

    子弹也连带着浓烟一同加入我们的对峙，乔达尼在远处架狙，给我打掩护，我在他的配合下顺势冲出特工的包围圈，离开了这栋大楼。很快，里面就传来爆炸和重物下坠的声音——那是我留在吊灯之上的炸药。演讲厅完全被毁了。

    爆炸连同火焰的威力使得整栋楼停电，人群尖叫，恐慌，热浪黑烟如死神般翻滚，包围双子塔中的北塔。但炸药威力不足以动摇大厦的根基，巨型钢板设计阻挡火焰向上蔓延的脚步，撑到了消防车的前来。

    这座造价6个亿美元的高塔，于袭击中幸存下来。

    我从人群中隐身，趁着消防车到来的骚乱，马上赶往三号楼的位置。这里是豪华酒店坐落的地方，万豪和希尔顿集团的标识依旧挂在空中，而下面经过疏散，惜命的富翁们也早早乘坐专车离开。

    我找到了一个台阶坐下，气喘吁吁，龇牙咧嘴，刚刚搏斗时挨了两下重拳，感觉被打得有些脑震荡了。

    以一栋起火的摩天大厦为背景，在消防车和警车交织混杂的笛声中，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

    逆着光看不清脸，但我知道这是乔达尼。他此刻左手提猫，右手提着一个纸袋，也在我隔壁坐下。莉莉和他不是很熟，被逮住后一直在挣扎，哀哀地叫，直到来我怀里才安静下来。

    我们沉默了起码有两分钟。

    “真是难挨的一天。”我摸着莉莉，松了一口气，“谢了乔达尼，你的业务能力真不是盖的。没你帮忙我真的很难脱身。”

    乔达尼没理会我的感谢，只问：“为什么不开枪？”

    我身上有枪。和特工搏斗的时候也有不少开枪的机会，如果先发制人的话能减少一半的敌人。但是我没有这样做。

    “毕竟对面的枪口比我多。”

    “不是这个原因。”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很了解我吗？”

    乔达尼又不吭声了。他坐在我隔壁，西裤布料被风一吹，轻柔地贴住我的衬衣下摆。然后，他把另外一只手提着的纸袋给我。

    里面是我刚刚打包的两杯咖啡和贝果。他竟然还有空，且记得把这个给我拎回来。

    “……谢谢你。”

    “不用。”

    “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发现你给我的救命神药是维生素片。”

    “……”

    “……”

    “休息一会之后，我们就去把猫还给凯瑟琳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