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彤等人吃饭所坐的雅间在大堂之上,门掩珠帘,有一定隐私性,也方便侍倌传酒上菜。雅间内侧开着栏窗,客人可以边吃饭边欣赏堂下歌舞,既能瞧见热闹,又保证一定隐私。
而徐元卿和红衣女子所进的屋子不同,是在静谧隐蔽的回廊深处,每间屋子都紧闭着房门,外人谁也进不去。
也因此,姜彤等人去了三楼,踮着步子,贴着耳朵在那间房外听了半天,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远处还时不时有人路过,每次脚步声靠近,都搞得她胆战心惊,满是罪感。
眼看徐少衡和沈芷还小声争执偷听的好位置,姜彤把两人拉到一旁,劝他们:“这屋子想必内有隔间,在外面是听不见里面的,不如咱们回去吧。出来逛了大半天,也该走了。”
徐少衡以为姜彤着急,对她道:“彤娘,要不我直接去踹门。反正他是我徐家人,做出这等事,徐家也蒙羞。到时候我把我爹和师父都叫来,咱们三个都是证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彤拉住他:“你别冲动!眼下真相不明,何至于就要闹得那么难看。依我看,咱们还是先离开,等回头私下再问。就像你说的,咱们三个今日都看到了,他抵赖不得,会好好解释的。”
“那可不一定,”沈芷道,“万一他说咱们眼花了呢?这么大的京城,有人身形相似是再正常不过了。”
姜彤无奈,用眼神点了点回廊远处:“那边总有人经过,咱们在这儿偷偷摸摸地站着像什么话?指不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一会儿酒楼中的管事就要来问。”
徐少衡:“怕什么?咱们本来就是来吃饭的,遇到了熟人而已。若有管事过来,正好让他帮忙开门!”
“……”姜彤无语地睨他一眼,“你是觉得围观的人还不够少,非要再拉几个人看热闹吗?”
徐少衡语塞,旁边沈芷说了个办法:“不如这样,咱们去大堂,叫些茶边喝边等,等人出来了,咱们也能一眼看见。到时候他抵赖不得,咱们无论是想当面质问,还是回去之后和姑父他们说,进退都有个出路。”
“不行,徐元卿那家伙最擅言辞,整天口中头头是道,你若没有当场撞见,他总有一千套一万套说辞等着你!我觉得还是直接踹门最好!若真的不好交代,大不了我回去让我爹再打一顿板子!”
……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连自己都要赔进去?姜彤奇怪地看向徐少衡,正想说话,却耳尖听到了脚步声。
下一刻,三人守着的房门动了。
姜彤正对着门,最先瞧见,立刻将另外两人拉到回廊里侧的红柱后躲起来。
刚刚藏好,房门打开了。先前瞧见的红衣女子迈步出来,接着,她身后跟出一个粉襟侍女。
红衣女出了门,便在门前停下,背对着三人朝回廊另一侧望,望了片刻,像是十分心烦,吩咐身侧的侍女:“等了半天了,还是一点消息没有。紫心,你也去一趟吧,问问那边是怎么回事。”
粉襟侍女矮身应喏,随即离开。
那红衣女子看着侍女离去,也不知道想什么,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彤悄悄探头瞅了一眼,感觉对方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穿着一身夺目的赤红织金马面裙,发间缠了两缕玉珠金枝,看上去轻快又不失华贵。
徐少衡悄悄跟她咬耳朵:“彤娘,那门开着,要不我现在直接冲进去吧。刚才他们在里面呆了半天,说不定都要走了。”
姜彤看了那女子两眼,却定下心:“不必了,你看她面带焦色,还打发人去别处问消息,应该就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哥今日来这里肯定不是私会,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了。”
“彤娘,”徐少衡的声音有点着急,“都到这里了,咱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喂——你催什么催!遇到这种事情,就不能让我表姐好好想想吗?”
“我和彤娘说话,你怎么老是插嘴……”
“……”
“什么人!”
两人又一次起了争执,却不料红衣女听力敏锐,立刻就发现了。姜彤一惊,拽住两人转身就逃。
这酒楼内部是个回形廊,姜彤带着他们往拐角另一侧跑。但还没找到新的躲藏之处,身后便响起破风声。
姜彤本能将二人左右推开,下一瞬,右臂一麻,她不由“嘶”一声,旋身回腿踢开一条乌环蛇般的缠丝鞭,下一刻,廊下插花的瓷瓶应声而碎。
红衣女反应也十分迅速,立刻认准了姜彤是主导,也没管碎掉的花瓶,手执鞭子径直朝她攻了上来。
姜彤心知是他们有错在先,又兼顾忌对方身份,不敢还手,只能捂着手臂忍痛连连避让。红衣女见状,更加不依不饶,抡着鞭子接连袭向姜彤手臂,小腿,腰身,企图将她抓住。
二人过招的工夫,被推倒的徐少衡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唤道:“彤娘,我来帮你!”
说着便挡到姜彤身前,与红衣女过了两招,很快截住挥来的鞭子,顺势发力要将对方拽倒。
也就在这时,红衣女反应过来了徐少衡的话,怔愣了一下,看向姜彤:“你就是姜柏杰的女儿?”
红衣女只顾着惊讶,却忘了几人还在打斗中,被徐少衡扬起的力道一带,不由自主往前跌。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狼狈摔在地上,回过身的姜彤看见,赶紧去扶她。
一时间,徐少衡攻向红衣女,红衣女往地上倒,姜彤忙着阻止徐少衡的同时去扶红衣女,三人乱作一团。
最后红衣女终于反应过来,俏脸生出怒气,撑在姜彤腕上的手狠狠一按,另一手绕过身前用力将鞭子甩出,逼退两人,自己则直退到墙边方站住。
她冷笑着道:“我道是哪方宵小,好好的非要做贼一样躲在这种地方,原来是徐奉英的未婚妻啊!”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
姜彤一时说不出话。
奉英是徐元卿的字,听说是他弱冠那年由恩师取的。红衣女如此称呼,显然平时与徐元卿关系匪浅。
徐少衡听不得对方奚落,尤其这人还是疑似徐元卿的私会对象,回嘴:“谁做贼了,难不成这是你家的地方?我们好好在那儿站着说话,你一鞭子就要抽过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说着转头看向姜彤,紧接着惊呼:“彤娘,你怎么受伤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凑到姜彤身边,伸手想触碰她捂住胳膊的手,却见衣袖上全是血迹,一时又紧张又心疼,“严重不严重?走,咱们赶紧回去看看!”扶着姜彤要走。
红衣女却挡在二人面前:“不准动!我让你们走了吗?”
“你谁啊!”徐少衡气得不行,怕红衣女又要动手,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没看见有人受伤了吗!赶紧闪开!”
红衣女纹丝不动,不依不饶:“想走也可以啊,那你们说清楚,既不做贼,那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废话!你一句不吭就打过来,我们能不跑吗?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沈芷不会武功,方才混战时躲在一旁。眼看姜彤受伤,那身份可疑的红衣女还蛮不讲理缠上来倒打一耙,也忙过来支应:
“是啊是啊,我们过来吃饭,楼里都是留了账的!只不过中间路过这里而已。谁知道有人会那么紧张,看到有动静就一言不合出手啊!我们还没想找你的事呢,你还好意思惹我们!”
徐少衡满心都是姜彤受了伤,不耐烦对红衣女道:“我们现在不想跟你计较,识相你就赶紧闪开!”
沈芷:“就是就是,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红衣女一人难敌二嘴,气得不行,目光扫到捂着胳膊的姜彤,脸色又冷静下来,哼一声,“哦,就这么巧,吃饭不在大堂吃,偏偏吃到了我的门前。我说姜娘子,”
她凤眸讥讽,落到姜彤身上,
“你不就是紧张你未婚夫么,何必遮遮掩掩又是找人掩护又是找借口,平白无故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姜彤实在是头疼。
她平生最不擅长这种嘴皮子官司,小时候被人骂作没娘养的野孩子,都只会自己郁郁闷在屋里。后来与人来往,总是能让则让,能忍则忍,遇到不怀好意的,也只是默默远离。
眼下红衣女非要让她给个说法,徐少衡和沈芷又因为“私会”一事满怀期待看着她,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毕竟她觉得,他们三个确实有些理亏……
徐少衡还在一边安慰她:“彤娘,你别怕,说破天这事也是他们站不住脚。咱们先去把你的伤包扎了,等我回家告诉爹娘,让他们出面给你个说法。”
姜彤很想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
红衣女不知道徐少衡的身份,听他一通说,只觉得荒唐可笑,抱住双臂:“说法?我也想要个说法,这事可不是谁弱谁有理。我谭莜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今天你们三个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了!”
谭莜?
她姓谭?
姜彤看向红衣女,心中一动。
她记得,近些年屡立战功的武英侯府便是谭姓人家。而进士游街那日,也有人议论过武英侯嫡女的外貌,说她“红衣着身,明烈张扬,敢冒天下大不韪”。
场面静默,几个人僵持不下,红衣女坚持要姜彤给个说法,而徐少衡等人坚持不妥协。
没多久,不远处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徐元卿自拐角后出现,一眼撞见看到满地瓷片水渍狼藉,和站在狼藉之上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