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和煦，居民楼的上空飘过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氢气球，下面坠着什么东西，缤纷的糖果包装纸包得很紧，好奇的小孩站在阳台上，探着身子一把拽住。
解开绳子，打开包装，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
“啊！”孩子尖叫着跑开。
“怎么了？”家长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家务，戴着厨房手套走过来。
看见被吓坏的小孩，她猜想孩子应该看到了蟑螂，于是顺手捡起一个拖鞋走了过去。
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只见阳台的地上放着一张敞开的巨大糖果包装纸。
她警惕地走向阳台，闻到了隐隐传来的血腥味儿，心里正疑惑，直到，她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一只手。
人的手，不止是手指，是从手腕处截断的整个手掌，就在彩色的包装纸里。
她愣在原地，余光看见空中飘着的气球，临夏市的其他角落，升起失魂落魄的尖叫声。
城市陷入恐慌。
临夏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第一会议室。
带着标记的城市地图投在幕布上，初步案情讨论会开始。
“这是一起分尸案。”刑侦队长魏则说道。
“图像侦查部门已经确定，今天凌晨一点，近百个带着尸块的气球，从白云山东侧山顶飘向山脚下的居民区。
所有入山口的监控已经排查完毕，凌晨十二点到今早五点这一时间段内，进出过白云山的车辆一共有21辆，其中6辆属于白云山森林公园的工作人员，尽快对所有车辆进行摸排，找出可疑车辆。
法医那边，由于尸块大范围飘散在居民楼上空，目前收集工作还在进行当中，尸检报告还需要一定时间。”
……
会议进入尾声，任务布置完成，各个小组被派发了各自的任务，组织尸块收集工作尽快确认死者身份，调查氢气球等物品的购买记录，筛查白云山入口处可疑车辆，等等等等。
祝远舟，凌霄，许诺三人一组，和痕检部门的同事赶往白云山，找到山顶东侧作案的具体地点，搜集可能存在的作案用具。
两分钟后，会议结束。
许诺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凌霄快步赶了上来，笑着说道，“开会一言不发，散会你倒是积极。”
许诺看了他一眼。
凌霄，三人小组成员，重度认知障碍患者，自认完美到无懈可击，并以此扩展，将外界的攻击看作是对他傲人外貌的嫉妒，将他人的辱骂视作毫无保留的真诚褒奖，常以和他人对骂的形式展示自身魅力。
直白点说，一个自恋的暴躁哥。
“不想浪费别人时间。”许诺冷冷说道。
作为在会上发言过想法的凌霄，隐隐感觉这话有点不对。
“等等我！”祝远舟拿着车钥匙，追在后面说道。
祝远舟，三人小组的组长，日常兼职司机，南海观世音菩萨的第八十一世投胎，安吉莉卡天使折翼降落人间后的亚洲形态，哈利路亚为他唱响人类的赞歌，善良是他的出厂设置，温和是他的自选配置，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望不可及的人性光辉。
说人话就是——冤大头，老好人。
三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凌霄坐上副驾，扭头对许诺说：“说真的，你和魏队长要是有什么误会的话，找个机会说开就好了，魏队这人挺好说话的。”
许诺耸了耸肩：“要是真有误会就好了，不过我是单纯的讨厌他呢，呵呵。”
凌霄：“……”
平静的的恶意，直白的攻击。
可以，这很许诺。
祝远舟开着车，和凌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到了白云山东侧山顶，痕迹检验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到了。
许诺走了过去。
白云山，临夏市唯一的省级森林公园，森林覆盖率超过90%，有临夏市后花园之称，群众只知道今天城市上空飘着绑有尸块的气球，对这气球来自白云山的消息还不知情。
分尸案搞得人心惶惶，正好约着来“后花园”散散心。一看见刑警，就像嘴里被塞了抹布，皱着眉走得远远的。
“你们来了。”还没走近，负责痕迹检验的工作人员远远的一仰头，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许诺站在警戒线外，环顾四周，说道。
“东侧只有这一块没有被树木覆盖，要让气球顺利放飞，除了这儿没有别的地方了。”
工作人员嘴上搭着话，手上的功夫没停，说话间，撬了一块被血染黑的突然到无菌离心管里，拧紧盖子放进了工具箱。
“我赶时间，样品我带回去送检了，你们慢慢看。”
他提着工具箱走出了警戒线，突然在许诺面前停住，“对了，差点忘了。”
“什么？”许诺问。
他摘下手上的乳胶手套塞到许诺手里，“麻烦帮我扔一下。”
“不麻烦。”许诺笑着说，然后趁他回头，反手把手套塞回了他的卫衣帽子里。
不麻烦……因为没打算帮你。
痕检部门剩下的两个同事忙着最后的收尾，其中一个正举着相机，蹲在刚刚挖掉一块的地面旁边拍照。
祝远舟结束和公园工作人员的交谈，从远处的一棵松树下走了回来，“公园所有的垃圾桶都在今天早上六点之前清理过，垃圾统一堆放在山脚下的垃圾处理中转站，还没有运走。”
“啊？”许诺装作听不懂。
“诶！刑警不是一份体面工作来的吗！”凌霄抗议道。
“再不抓紧的话，午饭赶不上了。”祝远舟说完，往停车的地方走。
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祝远舟身后，上车后，打开车窗，恋恋不舍地呼吸着山上的新鲜空气。
山脚下，垃圾中转站。
“yue！”
垃圾站浓郁的酸臭毫无边界感，从半开的车窗钻进车，猝不及防，许诺又素来嗅觉如警犬，干呕一声，弯着腰直翻白眼。
祝远舟那边车还没来得及停稳，许诺这边心跳快停稳了。
“你别，你先别，哎呀我！”
凌霄把许诺扶下车，然后往垃圾站走。
“就这些？”凌霄看着眼前堆着不足一人高的垃圾，问道。
“是的，因为昨天是周五，人流量不算大，所以垃圾也比较少。”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回答。
“有手套吗，麻烦给我们拿两双。”
“好。”
接过工作人员准备的手套，两人戴上就吭哧吭哧开始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不知道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热爱工作，见周围没有别人，两人开始讨论起眼下的案子。
“这嫌疑人太有艺术范了，分尸之后挂气球上，放飞个人理想吗？新型行为艺术？”凌霄不理解。
祝远舟：“反正是出名了。”
卡通气球，糖果包装，谁也想不到这两样东西能和尸体联系到一起，可就在今早，这几样东西就这么轻飘飘出现大家的面前，市局第一时间接手，社交媒体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什么仇什么怨啊！”凌霄感叹。
祝远舟：“不止怨恨，还很嚣张啊。”
“本帅哥接受挑战，绝对让他心服口服。”
祝远舟：“……”
又帅哥了，你现在和帅有半毛钱关系吗？不过现在在劳动力紧缺，祝远舟只好微笑以对。
想到这儿，祝远舟扭头看向许诺，见她蹲在车屁股后面，一直缓不过劲的样子。
“你待会儿给她买瓶水。”祝远舟说。
凌霄戴着亮黄色的手套指向自己，模样滑稽，“我？”
“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还用给她买水？”凌霄控诉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个要饭的一样，往路边一蹲，要什么没有？！”
祝远舟忍不住笑了，心想这人难得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所有垃圾翻完，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原本期待的作案工具更是一点影子都没看见。
得，白忙！
先吃饭吧。
白云山附近街道，几个流浪汉模样的人蹲在路边。
“喏！”许诺递过手里的东西。
凌霄没接，问道，“是我爱吃的香辣炒面，多放葱花不要辣吗？”
“爱吃不吃。”
许诺把打包的午饭放地上，从衣服兜里拿个筷子的功夫，转眼东西就不见了。
“这个我爱吃，嘿嘿！”凌霄端过炒面深深吸了一口，让每一个肺泡都浸满香味。
“我当被狗叼走了呢。”许诺给他递过一双筷子，说道。
凌霄没计较，端着饭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电话响起，他喂一声接起电话，眉头越皱越紧，电话挂掉之后一声不吭。
“怎么了？说的英文？”许诺打趣道。
“不是。”凌霄摇摇头。
“魏队打电话来说，今天上午有人送了一只手到警局。”
“什么？！”祝远舟放下饭。
凌霄摆摆手，说道，“哎呀不是那个，就是普通的尸块收集，山脚下的居民捡到的，送来警局。”
“哦。”祝远舟端起饭，继续听。
“那可以比对指纹，提前知道死者身份了吧。”许诺搭话。
“对，没错，法医鉴定过，手掌和其他尸块属于同一人，指纹清晰，在数据库里查找比对后，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
“嗯哼，你说。”祝远舟嘴很忙，说道。
凌霄面色凝重，说道，“这个人，我们都见过。”
“嗯？”
“啊？”
两人愣住。
凌霄点点头，肯定道，“死者就是那天在医院挟持人质的男人。”
饭已经顾不上吃了，几人往最近的垃圾桶走，一边走，一边争分夺秒把饭往嘴里送。
走到垃圾桶边上，凌霄突然像被炒面拴住，扎了个马步继续吃，一身牛劲谁也拖不动，吃了个精光才肯走。
“导航，现在去哪儿？”系上安全带，祝远舟说。
“死者住所，清风巷101。”
路上，许诺说出心里的疑惑，“他前几天才刚刚因为持刀威胁公众安全，被你们送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按道理，他现在不应该还在看守所吗？嫌疑人是怎么把人从看守所提出来的？有这么大能耐？”
上周三在医院见到他，到今天也才不过三天时间，持刀威胁进去没这么快放出来。
“他情况比较特殊。”祝远舟稍作停顿，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精神病？”许诺直言不讳。
“嗯。”
许诺没再多问，回想那天在医院的时候，男人神色之间透露出的痴傻和天真，认真数钱的模样，憋红了的脸，在地上耍赖……
当天的场景浮现在眼前，许诺心里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愿多想。
“叫什么名字？”许诺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道。
“顾祥林。”凌霄回。
许诺躺在后座座椅上，眼睛盯着窗外的天空，春日里的阳光柔和地打在她的额头，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阳光的温度，耳边响起祝远舟的声音。
“当天我们带着他去二院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很快发现了他身上带着的联系卡，第一时间联系了他的家人。
后来我们就走了，之后的事情不太清楚，不过听派出所的警察说，当天他妻子带着身份证明、精神疾病诊断证明来接他回家。”
“其实他……”
“别说了。”许诺打断祝远舟的话，她不想再听。
祝远舟也没多反应，只是认真开车。
下午两点，三人到达清风巷。
清风巷，临夏市典型的贫民住宅区，最少的占地面积容纳了大量经济拮据的人口，每一个逼仄的窗户后面都嵌着一户清贫的家庭，生活的巨大压力把他们牢牢钉在这里，日复一日忍受着糟糕的居住环境。
这里到处灰扑扑的，经过的一辆辆电动车上面都蒙着一层灰，城市绿化显然把它们忽略了，所幸私人化绿化项目开发很成功，几乎每个防盗窗台上放着一盆小葱。
101.
“有人在家吗？”祝远舟敲门。
里面的木门打开，一个面容青涩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隔着防盗铁门看着三人，在等他们开口。
祝远舟出示证件，“你好，我们是临夏市公安局的，方便的话我们进去说。”
男人有些诧异，不过看到证件后，还是打开了防盗铁门，带着三人进屋。
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很小，一张盖着花毯子的沙发占了客厅的一半，三人点头坐了下来，玻璃茶几很“懂事”，大小跟床头柜差不多，上面放着一个玻璃水壶，多余的东西也放不下。
“喝点水。”男人从茶几下面的抽出几个一次性水杯，摆在三人面前，拿起水壶倒水。
“这里是顾祥林家吧？”
“嗯，顾祥林是我爸爸，我叫顾阳。”顾阳回答，说着将倒好的水推到三人面前。
祝远舟道过谢，接过水端在手里迟迟没有喝，斟酌过后，开口说道，“今天市里有个案子，气球绑着尸块，是一起分尸案……你知道吗？”
顾阳：“嗯，在网上看到了。”
“死者身份确认了，是顾祥林，”祝远舟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我们过来是想——”
祝远舟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阳骤然打断。
“绝对不可能！”
“节哀。”祝远舟看向顾阳，满眼不忍。
他把水轻轻放回茶几，死者家属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很多家属，尤其是死者家属，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几乎都不相信，案子办得多了，这样的场面他见得不少。
可是下一秒，顾阳的话让他整个人大脑宕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绝对不是我爸爸，他早就死了。”顾阳说，“而且人都火化了，怎么可能被分尸！”
什么？
死者已经死了？
顾祥林已经被火化？
可是法医的报告显示，分尸案的死者就是顾祥林，按理来说不会有错啊。
这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