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来顺的生意向来好,这个点更是人声鼎沸。

    晚来的人没有空桌子,只能看谁像是快吃完,站在后面等。

    罗雁脸皮薄,人又斯文,光是眼疾手不快,小声跟哥哥说:“我刚刚进来过,谁都抢我前头。”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掏出一块钱:“去买个饼先垫垫,站边上等着,有座叫你。”

    店里有个卖羊肉饼的小窗口,交钱之后凭票领,但领饼的人不排队,谁先拿到就归谁。

    罗雁光看都觉得头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罗鸿一手捏着钱,一手屈指弹一下妹妹的额头:“光在家凶巴巴的。”

    又偏过头:“方子,我去买饼,你俩在这等座。”

    周维方应一声,继续眼观八路耳听八方。

    身边少个人,他的视线范围更大,余光能瞥见罗雁的两只手正无聊地绕来绕去,想想还是寒暄两句:“你们几点放的学?”

    罗雁在默背单词,反应稍微慢一些,噌地一下抬起头:“五点。”

    周维方仅有的学生时代压根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上过学,说:“这么晚啊。”

    罗雁习以为常:“算早的了,夏天要上到六点。”

    要不是再晚得开灯,学校的财政紧张想省电费,估计能到晚上八九点。

    周维方:“够辛苦的,读书也不容易。”

    罗雁:“还行。”

    对话到这儿好像差不多了,周维方觉得已经完美表达过自己的友好,毕竟他现在跟快十年没见过的发小妹妹着实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准确来说,是从以前开始就没有。

    周维方打小跟罗鸿最铁,两个人的童年只用胆大包天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几次命悬一线。

    不过小时候谁会知道怕字怎么写,对阻止自己上山下海的人还颇有意见。

    而罗雁,就属于这样的小朋友。

    一爬树,她就站在下面喊:“我要告诉妈妈。”

    一下水,她就站在岸边嚷:“我要告诉妈妈。”

    “妈妈”两个字,能像个紧箍咒一样牢牢锁住大部分小孩,谁都不想回家再挨顿揍,只好灰溜溜地脚踏实地。

    不过私底下,两个人凑一块没少说罗雁“坏话”,研究怎么避开她的视线干“坏事”。

    现在想想,周维方还有点不好意思。

    人一心虚,不由自主就想说话,他道:“我听你哥说你成绩……”

    后几个字没说完,他往前蹿三步占住张桌子。

    上一桌的人刚站起来,见惯不惯腾位置。

    周维方回过头想看看罗雁跟没跟过来,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背后,被吓一跳,一句脏话愣是憋回去。

    罗雁连忙往后退一步,不偏不倚正踩在刚买到饼的哥哥脚上。

    罗鸿嗷呜叫一声:“就这么恩将仇报是吧。”

    罗雁充耳不闻,从他手里“抢”个饼,哪怕小口地咬着,还是被冒出来的热气烫得一张脸皱巴巴。

    罗鸿递一个给发小:“刚出炉的。”

    三个人就这么围着桌子站着吃,服务员一边收拾一边点菜。

    周维方客气:“雁子你想吃什么就点。”

    “快别客套了,我点菜,”一个饼勾起罗鸿的食欲,饿得说话都飞快,“黄瓜条,腱子肉,上脑先各来一斤。”

    罗雁自然地把那句“我吃什么都行,你们点”吞回去,不动声色拽拽哥哥的衣角。

    罗鸿视线都没往她身上飘,只问:“晚上喝点?”

    周维方点点头,跟服务员加一句:“两瓶燕京。”

    罗鸿:“烧的,来一升散啤就行,再要一瓶北冰洋。”

    一瓶燕京都抵半斤肉了,喝着也不比散啤厉害到哪。

    周维方还要再说,服务员压根不搭理,在纸上哗哗来几笔,撕下来:“先去前头付钱。”

    国营店就这态度,你不吃有的是人要吃。

    周维方这时候手也快,把单子先拽手里:“我去。”

    罗鸿爽快:“我不跟你撕吧,没劲。下回我请。”

    但罗雁觉得不太好,等人走小声说:“这样合适吗?”

    罗鸿:“没事,你吃你的。”

    他有数就行,罗雁不操心,坐下来把英语书拿出来。

    周维方结完账回来就看她在复习功课,把喝的放桌上,压低声音:“这么用功吗?”

    罗鸿把北冰洋推到妹妹面前:“你正常说话就行,她听不见的。”

    周维方上学的时候窗外飞过只鸟他都得一节课魂不守舍的:“怪不得成绩好。”

    又聊起正经事:“我明天上大海家坐坐,你说给拿多少红包合适?”

    大海家的孩子刚满月,空着手去肯定不合适,罗鸿:“市里现在的规矩是五毛,咱们都一块长大的,我看八毛差不多,再提一盒稻香村,诚意够够的。”

    京市的礼够重的,周维方:“这要在兵团,最多俩鸡蛋。”

    罗鸿很是没见识:“我以为你们兵团光养牛养羊,原来还有鸡。”

    周维方:“你这话说得我都没法接,当然能养。”

    罗鸿想想也是,自己先笑:“这么一看兵团还挺好,又有工资拿。陕北知青是记工分,一年到头还得倒欠大队的。”

    不是没干活,是收成实在差。

    周维方:“不好的也有,冬天……”

    两个人就着肉和酒,聊到后面也没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举杯。

    罗雁吃饱喝足,把书暂时合上,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切换。

    周维方跟她对上眼,恍然大悟看手表:“都这个点,该回去了。”

    罗雁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表情没藏好,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

    周维方倒没觉得有什么,站起来穿外套:“走吧。”

    罗鸿用行动响应,把妹妹的书包给拎上往外走。

    罗雁小步跟在哥哥后面:“你这样能骑车吗?”

    罗鸿:“能,没喝醉。”

    那多不安全,自己摔着没关系,再给别人撞了,罗雁:“我觉得还是走路比较好。”

    视线往周维方的方向飘。

    她看上去有商有量的,但看得出来压根没有需要谁同意的意思。

    周维方莫名想起她小时候插着腰说“我要告诉妈妈”的样子,有点憋不住笑:“行,就走路。”

    他都说可以,罗鸿更没有理由反对。

    三个人慢慢往丰收胡同走,二十分钟后各回各家。

    罗雁进家门就赶紧脱外套,嫌弃地把它丢边上:“早知道不穿新毛衣,熏得我一身烟味。”

    夫妻俩在客厅听收音机,刘银凤:“你换下来,妈明天用香皂给你多搓两遍,好好晒晒。”

    罗雁嘴甜:“妈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银凤:“作业是不是还没写?”

    可不,哪有时间在这儿闲聊。

    罗雁着急:“我先回房了。”

    她这一写不知道得到几点,罗新民:“儿子,你有空说说妹妹,她就听你的,天天这么熬哪能行。”

    兴许是年轻,罗鸿觉得一时半会睡得晚不打紧。

    他坐下来喝口茶:“由着她吧,说也不会听的,等高考完就好。“

    一想到高考还有好几个月,罗新民:“雁子这一向都瘦了,看那眼睛,也没什么精神。”

    罗鸿在家向来没大没小惯了,噗嗤笑:“您这眼睛好意思说她呢?”

    罗新民的眼睛小,乍一看像是没睁开,看着总是丧头巴脑的。

    他自己也笑:“还真是,得亏你们像妈妈。”

    刘银凤生得并不算很惊艳,只有一双杏眼水盈盈。

    她没好气拍儿子一下:“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罗鸿:“爸也有优点,个子高,鼻子挺。我跟罗雁是你俩的强强结合。”

    刘银凤:“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妹妹强得多了。”

    罗鸿:“是是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漂亮。”

    漂亮的孩子也叫父母发愁,刘银凤压低声音:“今天街道的人刚来过,说羊皮街有人耍流氓,还没抓到,让注意着点。”

    罗鸿:“这孙子,敢上咱们这试试。”

    刘银凤:“别光放狠话,妹妹夜里要是去厕所,你一定得跟好,别像上回似的。”

    上回罗雁敲了木板,哥哥没有醒,她自己打着手电去的,回来说好像看到个男人的影子,给她吓得不轻。

    罗鸿也后怕,心想得亏是没出什么事,不然他这辈子哪还睡得着。

    他道:“绝没有二回。”

    儿子办事,刘银凤还是放心,又强调另一件事:“这阵子打架斗殴也多,兵子可是被抓典型了,你别跟他们那帮人凑一块啊。”

    罗鸿:“我从陕北回来跟兵子就没来往,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那就好,刘银凤打一棒子给颗糖吃:“咱家孩子肯定都没问题,老实,乖巧。”

    这俩词罗鸿寻思也不是形容自己的,撑着桌子站起来:“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睡觉去了。”

    一说这话刘银凤反而有点不放心,但到底不好无缘无故说他,只对着丈夫嘀嘀咕咕:“我说要问他跟三方神神秘秘干什么,你也不许我问。”

    罗新民:“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问了他难不成就会跟你说?”

    理是这个理,刘银凤:“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他,咱们也早点睡。”

    又例行公事喊一句:“雁子,写完早点睡!”

    罗雁大声答应,但仍旧是左耳进右耳出。

    明眼人都知道,不到高考她绝不会好好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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