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钢铁的意志,也战胜不了寒冷的天气。
腊月二十三这天,罗雁一醒来就觉得不对劲。
她鼻子像是被一团泥巴糊住,张着嘴呼吸两口气,刺激得喉咙又干又痒直咳嗽。
但她摸摸额头和脸没觉得特别烫,想想还是套好衣服到客厅喝口水,往水里搁点糖。
没有化开的白糖沉在杯底,她拿了勺子舀起来吃,嚼着嚼着觉得好像没什么大碍,回房间把化学书拿出来看。
看着看着,元素周期表上的字居然都动起来。
罗雁还以为是幻觉,使劲眨眨眼,发现是自己的脑瓜子在天旋地转的,猛地合上书:“幸好放假了。”
高二的学生放假最晚,一直到昨天才考完最后一科。
罗雁心想这病还挺知道挑时候来的,拉过被子蒙住头,昏昏沉沉又睡着。
女儿放假的时候偶尔会赖床,刘银凤起床后看她屋里的灯没亮着,心里一喜,把动作放得更轻些。
一直到早饭做好,她才觉得不对劲,推开女儿的房门。
罗雁的房间没有锁,只在门边挂着张厚厚的纸片,关门的时候一夹就行。
她连脚步声都没听见,不过模糊间觉得有人靠近,勉强掀开点眼皮。
刘银凤:“哪儿不舒服?”
罗雁就一个字:“晕。”
看吧看吧,就说这么熬肯定不行。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孩子的时候,刘银凤去拿来体温计:“量一量,你躺好了。”
罗雁想不躺好的力气都没有,夹着体温计缓缓点头。
孩子养到这么大,不至于生点病就叫父母坐立难安。
刘银凤还能笑:“这下蔫了吧。”
罗雁可不就是蔫了吧唧的,有气无力地撒娇:“妈~我好饿。”
还想吃东西就证明没大问题,刘银凤:“等着,我给你煮蛋羹去。”
她下血本,一口气敲了仨。
罗鸿进厨房倒热水的时候正好看见,开玩笑:“妈,日子不过啦?”
刘银凤斜眼看他:“别跟我贫,妹妹发烧了。”
发烧了?罗鸿把脸盆先放一边,进妹妹房间一看,她正费劲吧啦地自己在看体温计。
他道:“几度?”
罗雁:“看不到。”
她眼神都定不住,总觉得刻度线在跟自己捉迷藏。
罗鸿替她看:“38.5。”
在这种时候他嘴巴都不消停,竖起两根手指:“认得这是几吗?”
罗雁有点力气都用来瞪他,要不是够不着都想给他一拳,没好气:“2!”
不错,看样子还没烧傻。
罗鸿甩甩体温计,把它放在桌上:“今天你就在家好好躺着。”
罗雁也没有起来的力气,早午两顿饭都是在床上吃的。
兴许是年轻底子好,她下午就渐渐缓过劲来,把化学书又拿起来看。
刘银凤一整天没出门,时不时进来看女儿情况如何,眼看她刚好一点又不消停,说:“给我老实点,书都上交。”
罗雁撒娇卖乖也没躲过,只能盯着窗户打发时间。
罗鸿下班回来看妹妹像没魂似的坐在床上:“你干嘛呢?”
罗雁可怜巴巴:“妈妈不让我复习,我没事干。”
罗鸿:“该,就是复习太多才病的。”
瞎说,罗雁:“知识才不会让人生病。”
罗鸿:“那不然还能是我吗?”
罗雁居然点头:“都是你气的。”
罗鸿:“早知道不给你带东西了。”
罗雁仗着生病,下巴抬得高高的,理直气壮伸出手:“给我。”
哎呀呀,够横的。
罗鸿依靠在门框上:“你好歹说句客气话吧?”
罗雁手举得更高了:“给我。”
到底都是谁在外面说她脾气一等一的好,罗鸿:“你先猜一猜是什么。”
看他的手揣在兜里,就知道不会太大。
罗雁唯一能想到:“要提前给我发压岁钱吗?”
罗鸿:“想得美。”
他不继续卖关子,拍一下妹妹的手:“还没买票,过两天带你看电影去。”
罗雁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几天都会被妈妈严格“看管”,说:“能明天去吗?”
罗鸿:“你别好一点就想乱跑。”
又吓唬她:“这可是恐怖片,再给你吓出毛病来。”
罗雁前几天的注意力全在期末考上,哪知道市里现在流行什么。
她道:“多恐怖啊?”
罗鸿:“我哪知道。但看过的都说好,这两天电影院座无虚席。”
毕竟是建国后引进的第一部香江电影,打着的还是《聊斋》的旗号,哪怕快过年大家也不嫌晦气,纷纷要去看这部妖魔鬼怪主题的片子。
连罗雁,听完都勾起兴趣,还略有隐忧:“不会特别吓人吧?”
罗鸿:“怕什么,不敢看就闭上眼呗。”
话音刚落,刘银凤端着水出现:“不敢看什么?”
这事可不能让妈妈知道,兄妹俩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孩子大了不由娘,刘银凤看出有猫腻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她道:“反正除了书不让看,别的我都不管。”
罗雁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人管,扁扁嘴:“知道啦。”
她被“严密监管”三天才彻底生龙活虎,不过还是没能从她妈手里拿到书。
刘银凤这次是铁了心:“等正月再来找我。”
罗雁倒也没生气,但百无聊赖是真的,只好去纠缠哥哥:“不是说带我去看电影吗?”
罗鸿前两天有些事要忙,刚好腾出时间来:“明天一早就去。”
罗雁少了一次借机谴责他说话不算话的机会,心里还觉得挺可惜的。
她道:“行,要早早的啊。”
罗鸿应得太快,忘了妹妹的早比一般人还要早,第二天还没醒过神,就已经被拽起来。
罗雁蓄势待发,一个劲地催他:“你倒是快点吃呀。”
罗鸿咬着馒头:“电影院八点才开门!”
罗雁才不管:“马路上溜达溜达也行。”
难得女儿这么想出门玩,罗新民掏出钱:“好好转转,有喜欢的东西就买。”
罗雁赶紧揣兜里:“谢谢爸爸。”
罗鸿:“最应该谢谢我才对,今天肯定是我花钱,你个守财奴,还不是存起来做私房钱。”
罗雁反正拿到钱了,才不管他怎么说,扯个鬼脸。
罗鸿自有办法,故意慢悠悠地吃早饭,惹得妹妹在旁边着急上火,这才放下碗:“走吧。”
罗雁像只小鸭子跟得牢牢的,在哥哥身后挥舞着拳头。
一天天的,真是花样百出。
刘银凤奇怪道:“咱们家就两个孩子都这么闹腾,也不知道别人家七八个孩子是怎么养活的。”
从前,孩子少一直是罗新民的人生憾事。
不过等一双儿女都长大,尤其是这两年回城的人多之后,他才察觉出好处来:“得亏就两个,不然咱儿子现在也得是待业青年。”
说到待业,刘银凤:“这两天摆摊卖东西的年轻人可不少。”
摆摊可不合规定,天天被纠察队追来撵去。
要不是快过年,只怕派出所已经人满为患。
到底现在政策不明,罗新民:“咱们还是尽量在店里买东西,不惹麻烦。”
刘银凤:“我也这么想。”
夫妻俩取得一致,可惜没有跟儿女也说好。
兄妹俩刚走出胡同,就在路边买了糖葫芦。
罗雁连着几天吃得清淡,嘴巴里没滋没味,吃完一根还不尽兴,扭过头:“还想吃东西。”
罗鸿:“少吃点,嗓子刚好。”
罗雁这一病,人人都有理由可以管她,偏偏还叫人无法反驳,只能垂头丧气不说话。
罗鸿:“中午带你吃烤鸭。”
罗雁的眼睛噌一下又变亮,再看到什么好吃的也只是咽咽口水。
罗鸿到底不忍,在电影院门口给她买包瓜子:“省着点吃。”
话音刚落,有人横插一杠:“我说罗卜,你可够抠的。”
罗鸿回头看,发现是周维方,诧异道:“大早上你怎么在这?”
周维方回家之后是睡在客厅里,十分的不方便。
他道:“人来人往的,我也睡不着,出来晃晃。”
家家住房都紧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罗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拍拍他的肩:“闲着没事,一块看个电影呗。”
倒是个好提议,不过……
周维方状似无意瞟过闷不吭声的罗雁:“算了,你们看吧。”
罗鸿:“客气什么,走了。”
周维方:“我看还不行,你别再给我拽个跟头。”
他这踉踉跄跄都快站不直了。
罗鸿松开手:“还有个好消息,中午你能顺一顿全聚德。”
合着是急着还人情,周维方:“行,蹭你一顿。”
又跟罗雁寒暄:“身体好点了?”
罗雁从小跟着哥哥跑,见过最多的男人就是他的发小们,对于多个谁少个谁毫不在意,只在提到自己的时候有反应:“已经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看着对方的眼睛,仰起脸露出更分明的下巴。
周维方心想怪不得会生病,说:“看着瘦了点。”
家里的伙食已经都紧着罗雁来,但这年头再多的油水也不过如此。
罗雁本来就不胖,闻言捏捏手腕,看上去对消失的肉也颇为惋惜:“是啊,瘦了点。”
跟她说话,看似有来有回的,但好像总有些后继无力。
周维方不知道再接点什么,好在有罗鸿在中间,三个人总算不那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