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

    其实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就这么一个利器在身。卫所的军饷都缺斤少两,刀兵盔甲这些更是早就破烂不堪,根本不能用了。

    但穆亭晚眼神不闪不躲,冷冷地朝董彪压迫下来,无端就让人觉得她手上的筹码远不止这些,足以让她无所畏惧。

    董彪尽力向后仰倒,想离那刀锋远一些,可他退一分,穆亭晚就向前递一分,始终让刀锋紧贴着他的皮肉。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么?”

    穆亭晚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看到董彪吓得艰难吐气,原本紧绷着的肩颈也卸下劲来,才问了这么一句。

    董彪不敢动,唯有一双眼睛乞求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怕被割破血管,他此刻定然是在疯狂点头。

    穆亭晚扭头看向两位壮士:“你们按住他。”

    壮士本来呆呆地站在她身后当门神,一听她吩咐,便慌忙上前来,一人一边按住了董彪的两边肩头。

    董彪:“……”

    这下他是彻底动弹不得了,穆亭晚一手攥着刀柄,一手扯出布团,停在半空中,一个随时可以再塞回去的位置。

    “接下来,我问,你答。敢喊的话也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活着出县令府不知道,但抽空先把你送下去还是没问题的。”

    董彪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低了低头,被刀面反射的月光晃了眼:“是,是。小人明白了。”

    穆亭晚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这账房先生毕竟跟在县令身边多年,穆亭晚还真有点担心他是个忠诚护主的。如今看来,果然是物以类聚,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卖谁都毫不犹豫。

    因利而聚者,必因利而散。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董彪,问道:“县令的私库在哪里?”

    董彪一怔,满脸茫然,看起来仿佛真的毫不知情:“这……小人不知道啊。”

    穆亭晚冷哼一声:“你当我傻么?不想说便罢了。”说完,她作势将匕首往前一推。

    董彪被两个人按着,退无可退,分明还没见血,脖子却有些幻痛起来,他小幅度而快速地摇着头,连声道:“我说,我说,大侠饶命!”

    穆亭晚动作停下来,也不说话,就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董彪。

    他没想到这群黑衣人真敢在官员府中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唯一一点侥幸也破灭了,喘了几口气,老老实实地交代:“府上……有密室。在地底下,入口在后院假山里。我带你们去。”

    穆亭晚打量一番,见他不像在撒谎,又问道:“钥匙在哪,一并拿上。”

    董彪眼神一颤。

    他本想借此拖延时间,等到了后院再以没拿钥匙为借口,寻机逃脱,没想到这人如此谨慎。

    董彪心中百转千回,却再不敢怠慢,缓慢又僵硬地转了转脑袋,望向了床上的枕头。

    这回不必穆亭晚多说,壮士自觉地走过去,将木枕提了起来,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竟是空心的。

    穆亭晚眯了眯眼,顺手把布团塞回董彪嘴里,然后走过去接过木枕,翻来覆去地端详一阵,很快发现一处凸起。

    她把木枕拿到董彪面前,怼到他身前,指尖按住那块凸起。

    董彪这回是真的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她,没有什么慌乱的迹象。

    穆亭晚尴尬地沉默了,不再犹疑,按下了机关。

    她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下意识以为重要物品的容器会设一些暗器。不过话说回来,戏里这么干的不是王爷就是皇帝,是狗官段位太低的问题,才不是她想太多。

    穆亭晚取了钥匙,看了看董彪腿上绑的死结,手起刀落割断了绳子,倒把他吓得一哆嗦。

    她没再管董彪手上的绳结,冷淡地将他提起来,依然保持着世外侠客的高冷范,踢了踢他的膝盖说:“站好,在前面带路。”

    这实在是个热闹的夜晚。

    岭藩县的卫所有几百人,远不止白日里的那些。穆亭晚带着一队黑衣人在徐府里闷声干坏事的时候,他们也都聚集起来,散在附近的街巷中,随时准备接应她。

    时至午夜,他们还没等到穆亭晚,却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厮,当即五花大绑,摁在邵筠面前。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也一并交到了邵筠手中。

    邵筠沉默不语,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然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纸上只写了九个字。

    “犯上作乱者,任君处置。”

    邵筠蓦然攥紧了信纸。

    他和穆亭晚都猜到许将军不会对一群并非死忠于他本人的兵士有什么悲悯之心,可他们所预料的无非是视若无睹,袖手旁观。

    结果是……任君处置么?

    他难道会不知道,这样的应允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邵筠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岭藩县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宋行之。

    他那日拿到了埋在寒谷草屋墙根下的檀木盒,就一刻不停地同谢咏春回了师门。一路上他俩一个比一个正人君子,谁也没打开看过。

    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但是对于紫苏,终究是不愿过多窥探的。

    不过宋行之现在想起这事,其实有点后悔。

    他隐约察觉到,一切的根源就藏在那小小的木盒之中。要不怎么紫苏师姐一拿到它,就一声不响地失踪了。而师父居然半点也不惊讶,还以出师历练为由,把他轰出了师门。

    真是无妄之灾。

    宋行之很少出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往哪去,干脆沿着原先的路线,又回了岭藩县。

    回来干什么呢?他还没想好。

    要不再去寒谷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漫无目的地在空荡的街道上走着,兀自沉思。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就忽听一阵喧闹声传来。宋行之循声望去,漆黑的夜幕中,有火光冲天。

    他只思考了三秒不到,便果断向着声音源头处而去。

    有热闹不看,多亏啊。

    这一场大火的罪魁祸首,正是头一回干侠盗的穆亭晚一行人。

    他们挟持着账房先生,顺利进了县令府地下的密室。其中珠玉琳琅满目,金银器物更是数不胜数。别说苦兮兮的边防军了,就连逛了不少博物馆的穆亭晚也不禁咋舌。

    比起千年后从土里挖出来的文物,它们显然更能闪瞎人眼,火折子下一照,一室星芒闪耀,端的是富丽堂皇。这里面随便拿一样东西,价值就比她费尽心思挣来的银子都多出一大截。

    穆亭晚惊异地打量着这些财物,深刻理解了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岭藩县甚至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县令都能敛到这样多的钱财,可见祤朝如今腐败成了什么样子。

    穆亭晚打眼一扫,就明白自己带的人还是少了,这一趟根本搬不完。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今夜之后,徐县令必定加强防守,那时就不是她的草台班子可以轻易来去的了。

    她不敢耽搁,一边指挥壮士们挑着搬一些贵重又不易碎的东西,一边思考着怎么出去。

    他们来的时候是翻墙,或者用穆亭晚的话说,飞进来的。但人人都带着这么重的财物,不能如她原本设想的那样互相接应,就是长出对翅膀,也定然是飞不起来了。

    穆亭晚瞥了一眼火折子,计上心头。她对壮士们嘱咐道:“你们看好这家伙,我先出去。等外面乱起来了,你们再趁乱从后门离开。走的时候记得打晕他。”

    董彪一进密室,就被他们重新捆住了双腿,只能蜷缩在地上看着他们打劫,又听到穆亭晚这句话,气得直翻白眼。

    壮士有些担心:“穆姑……你一个人去么?太危险了。”他及时止住话头,眼神不自觉地向董彪那边飘忽了一下,见他兀自闭眼喘气,才放下心来。

    穆亭晚摇头:“我一个人去更方便些,目标小,脱身容易。”

    还有一句她没说,她马上就要离开岭藩县了,即便不慎留下什么痕迹,也比他们这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要好些。

    穆亭晚三言两语做了决定,丝毫不给人反对的余地,就将一切都安排好。她出了密室,径直去了徐府的马厩。

    这地方夜里没人,又有成堆的干草,简直是绝佳的放火地点。

    她脱下用来伪装的袄子,将它们也放在了干草堆上,顿时觉得轻快不少,然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摸黑解开了马匹的缰绳。

    穆亭晚吹亮了火折子,看了看那一排骏马,轻声道:“跑吧。”她一松手,火折子落在干草堆上,火苗呼啦一声窜了起来。

    她犹嫌不够,只恨忘了带些油来,直顺着马厩一路烧过去,才扔了火折子,暂且满意了。

    扑面的热浪中,马厩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嘶鸣。以此为原点,深夜的寂静被撕裂开,有人喊叫起来。

    “走水了——”

    星星点点的光亮从窗户里透出来,整个徐府各个角落都有人朝这边赶来。穆亭晚没有急着逃离现场,而是接着火光找到了一匹纯白色的马驹。

    那是徐仁的坐骑,也是他最喜欢的宠物。

    它此刻正紧紧依着马群,烦躁不安地踏步,但还没有习惯不受束缚的现状,踌躇着不敢乱动。

    穆亭晚拔下木簪,一簪子扎了下去。

    木簪不够锋利,只在它身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但那马驹还是受了惊,扬起前蹄,从穆亭晚打开的缺口处,冲出了围栏。

    穆亭晚早闪到一旁,冷眼看着它在人群中冲撞出一条路,她随手一拨,把散开的发丝弄得更乱了些,遮住了半张脸,然后趁乱跟了上去。

    她喊道:“谁抓住少爷的坐骑,赏银三百两!若有闪失,都去陪葬!”

    这可太有徐仁的风格了。

    徐府的人都认得那马驹,为了这牲口对下人喊打喊杀的事儿,徐仁也不是没干过。

    人群呆了一呆,几乎立刻就信了。很快,原先想去打水救火的人分出了一大拨,跟着她一起,闹哄哄地追在白马身后,场面彻底陷入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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