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终于穿好了衣服的徐县令夫妻俩一出房门,看到的便是这番混乱景象。

    “来人!来人!”他伸出手,气得手腕直抖,衣袖被带着上下飘忽,“这成何体统!”

    可一片喧哗中,哪还有人听得到他说话,少数几个还有理智在的人惶然无措地拱卫着他,护着他们不至于被人潮推搡。至于这乱局,也根本无力回天了。

    无人注意到,最开始追着那马驹跑的女孩早就悄无声息地脱离闹哄哄的人群,溜去了后门。

    远离了喧嚣,穆亭晚却越发谨慎,一刻也不敢停留,心中默记李颉给她画的地图,用最快的速度穿梭于庭院中。

    后门没有多少人,只一个门房看着,穆亭晚到的时候,他闭着眼睛,不知是偷懒睡着了,还是被壮士们强制入睡的。

    穆亭晚匆匆扫他一眼,没多在意,抬脚就想离开这座府邸,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她吃了一惊,蓦然望过去。少年坐在墙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很厉害啊,江湖大盗?”

    穆亭晚眨眨眼。

    哦,是那古怪的少侠。

    这人收拾过徐仁,也算是跟徐仁有旧怨,无论如何,总归不可能站在徐家那一边。

    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友非敌,穆亭晚放下心来,但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调侃,而是先踏出了徐府的门,贴着墙面喘了口气。一路狂奔带来的刺痛感终于从她的喉咙退下去了些许。

    她这才仰头,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他也正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墙头,转过脸来向下瞧。

    穆亭晚说:“这里可不好说话,不如下来聊聊?”

    宋行之闻言,利落地翻身跃下,稳稳落在她五步远的地方:“说的也是。那暗处的几位也一起走吧。”

    暗处的?

    穆亭晚还没来得及追问,周围黑漆漆的巷口处就钻出来几个虎背熊腰的壮士,尴尬地摸着鼻子:“穆姑娘,你认得他啊?”

    他们把东西搬出来藏好以后,便折回来等穆亭晚。可要等的人没见着,先看到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少年,一边分神看着什么,一边轻飘飘地从房顶到墙头辗转腾挪,真如会飞一般。

    他们不敢妄动,便躲起来观察,哪想到早就被人发现了,而且似乎还错判了阵营。

    穆亭晚一看到他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目光来回转了几圈,扫过一张张欲言又止的脸,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绷的神经也随着这笑声松了下来。

    穆亭晚闷笑着跑出几步,回头道:“快走吧你们!等会儿要是被发现了,一个两个都逮起来,严刑拷打!”

    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这句话依然是清脆如铃。

    她声音散在夜风中,格外轻快灵动。

    不管怎么说,卫所士兵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出了徐府所在的那条街道,穆亭晚就与壮士们分道扬镳,顺便把宋行之也拉走了。

    穆亭晚留了个心眼,没对他和盘托出,只说是朋友,看不惯徐县令一家无法无天的行径,才联合起来,出手报复。

    宋行之没说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人数骤然减少,纵然是穆亭晚一时也有点没话说,他不接话,氛围一下冷到冰点。穆亭晚不自在地跟他并肩走着,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你姑姑呢?怎么没看到她?”

    宋行之并非有意无视她,只是那谎言编得无趣,他正在神游,压根没反应过来她已讲完了。蓦地听到魔咒般的“姑姑”二字,他一个磕绊,差点平地摔。

    宋行之匪夷所思地看向穆亭晚:“你怎么会认识她?”

    他问这一句倒不奇怪,只是表情实在一言难尽,就连扇形统计图也不足以形容,穆亭晚不是很能理解。但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如实道:“一面之缘,就是上次你在茶楼收拾徐仁那天。你走了之后,我跟谢夫人说过几句话。”

    宋行之默然。其实谢咏春根本没有嫁人,也不知为什么喜欢扮作妇人模样。据她自己说,这样看着更靠谱些。

    其实只要是她,怎么样都很难靠谱起来。

    宋行之默默在心里说,但他没有戳穿,只是不放心地问:“她没跟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吧?”

    穆亭晚皱起眉,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那句“祤朝真是气数将尽”,不过这话是谢咏春说的,若是要连坐,宋行之这大侄子又岂能跑得掉?穆亭晚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便老老实实地说:“应该……还是有几句的。”

    她停了一下,却没听到他继续追问,反而诡异地沉默了。

    宋行之眼前一黑。他倒有心想问问谢咏春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又怕讲出来更令人无言以对,只好咽了回去。

    不过,经过这么一问一答,他终于也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对穆亭晚的印象。

    十有八九,便是谢咏春口中那个小姑娘。

    确实是莽得很,但以他所见,也不是抛了脑子一往无前的人,只是着实胆大包天。宋行之回想起今夜被耍得团团转的徐府众人,垂下眼帘,扬起一抹嘲笑。

    看来,他这趟没头没脑的“历练”,找到有意思的事了。

    堂堂县令府被不知名的小贼洗劫了一遭,徐县令雷霆震怒,整个岭藩县都有些萧瑟,人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生怕被迁怒。

    流霞笺的生意也骤然萧索下来,穆亭晚日子过得越发清闲,这几日干脆连墨韵斋也不去了。她字也认得差不多,便宅在李家试着提笔去写,习惯了用毛笔之后,看着也很像样了。

    只是,若是让岭藩县的文人看到她纸篓里堆满了画得一片狼藉的流霞笺,恐怕能气得昏过去。

    好在他们是不会来这种平民百姓待的地方,也免了一番心疼跳脚。

    可他们不来,却有人天天来。

    此人便是宋行之。

    穆亭晚想起这人,不禁有些头疼。她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事儿过去便各奔东西。谁知宋行之比她以为的还要闲,而且似乎对她抱有极大的好奇之心。

    她有什么好让人好奇的?

    宋行之表示:“比如,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那天之后,穆亭晚绝口不提销赃的事儿,淡定得让人叹为观止。宋行之在一旁看着,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她好像真的什么也没做过似的。

    穆亭晚一边分神听他说话,一边低头回忆着,慢慢地写出个“等”字。

    她挪开手腕,望着这个字,看墨迹慢慢干涸:“顶风作案不可取,何必自寻烦恼。既然什么也不能做,就当它不存在,不是很正常么?”

    话是这样说,可如她这般淡定也实属少见。

    宋行之说:“那你就这么放着不管?以现在这阵仗,说不定哪天就被搜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穆亭晚抬眼打量他,忽然挑眉一笑。

    宋行之被她看得后背发凉,警惕地说:“你笑什么?”

    穆亭晚洗了洗毛笔,将它挂起来,道:“的确也差不多到时候了,既然你这么好奇,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去哪儿呢?

    宋行之不知道,他也没问,就直接跟着穆亭晚走了。反倒是穆亭晚频频看他,心中腹诽。

    这人未免太单纯了吧?真不怕她反手把他卖了?

    宋行之自然是不怕。他虽然很少出门,但他很明白自己的武功在当世是什么水平,有恃无恐,便能随心所欲,只管自己高兴便是。

    两人不过几面之缘,别说了解,甚至连熟悉都算不上,竟也搭起伙来同行一程,真是天意难测。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宋行之仰头,一字一顿地念出那牌匾:“云锦楼?”

    他心念一动,转头看向穆亭晚。

    穆亭晚却没看他,只说了一句:“你非要跟来,那等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准反驳,要是给我惹麻烦,我跟你没完。”

    话音一落,她不再停留,踏进了楼中。

    穆亭晚在墨韵斋的那几天不是白待的。柳文渊虽然做的是文房笔墨,到底也是生意,免不了要有些门路,才能压得下成本。

    云锦楼便是门路之一。

    其实云锦楼与墨韵斋没有什么太深的干系,只能说有所交集,却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只因它做的是长途行商,分楼遍布五湖四海。可以说,几乎所有岭藩县的商户都绕不开它。

    墨韵斋虽然没向外地延伸,生意不算大,但一些原料还是要通过云锦楼交易。

    穆亭晚觉得这云锦楼有点像镖局的前身,不过相较之下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云锦楼不及镖局那样合法。

    它处于一个灰色地带,黑白两道的都有涉及,却能存活至今。

    正因如此,不少人猜测这云锦楼恐怕不只是江湖的小打小闹,背后不知是哪位大人物的手笔。而穆亭晚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没背景的,怎么敢做她要做的事呢?

    宋行之对云锦楼也有所耳闻,他听了穆亭晚的那句“警告”,只以为她是当他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到时候怪她连累自己。

    那怎么可能呢?这世上有什么热闹是他不能看的,孑然一身,谁能奈何得了他。

    宋行之半点儿也没犹疑,便跟了上去。

    她与他前后脚进了云锦楼,楼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洒扫的伙计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不像别家做生意那样热情,只不咸不淡地说:“都挂了牌子,自己看吧。”

    穆亭晚粗粗扫了一圈,果然见到不少木牌,规模,时间,地点,价钱,俱已标得清清楚楚。

    可她看完了,却没动,定定看向那伙计,蓦然笑了。

    “我要做的生意不在这里,叫你们管事的来。”

    那伙计手里拿着扫帚,气势却不低,闻言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说:“你说叫就叫?姑娘,你总该让我跟管事的有个交代,不然你一拍衣袖就走了,我可怎么办。”

    宋行之倒不是很惊讶,他早知这云锦楼不是什么寻常地界,但他不太清楚穆亭晚对它的了解究竟有多少,是否不知底细,就病急乱投医来了。略微迟疑一瞬,他悄然向穆亭晚的身后挪了挪,低声提醒:“这人会武。”

    穆亭晚倏然听到声音,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位伙计。他仍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神色毫无异样。

    她想起之前在谢咏春那儿见识过的传音,稍稍放下心来,暗自想道:虽然会武,想必不是这位少侠的对手,否则应该觉察得到才对。

    她原先还有几分忐忑,现在也莫名地烟消云散,不卑不亢地回视对方,神色越发从容,也不说什么废话,抬手递给他一张纸。

    伙计一眼看出那正是前阵子风头无两的流霞笺。虽然确实有些意思,但跟云锦楼的生意比起来实在不够看,这姑娘未免太天真了。他还当是什么大事呢。

    伙计摇头笑笑,抬手一推,刚想回绝,却发现那纸笺并非空白的。

    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一幅龙纹图样,底下一个小字。

    瑾。

    天成帝尊讳,正是沈瑾初。

    他浑身一震,心里冒出个小心翼翼的猜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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