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临河北巷巷子口,芳芳杂货店里。
“淑惠婶,结账。”
“一瓶酱油,一包冰糖,十一块五毛。”
淑惠婶算好账,吐掉瓜子皮,扯了塑料袋把酱油和盐装好,又道:“都是街坊邻居,给十一块就行。”
苏白道谢接过,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不多不少,数了十一块五毛压在柜台上。
“你这孩子,就跟我客气。”淑惠婶接了钱,又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一根棒棒糖刚好五毛钱,看来今天这份好意是非接不可。
苏白剥开糖纸,咬着棒棒糖,一抬头刚好看见柜台后面空荡荡的神龛。
那上面供奉的关公像不见了。
花城只要是做生意的,店里都会摆上一尊关公像,求个吉利和庇佑。
芳芳杂货店里摆着的这尊,据说是父辈留下来的。
便利店开了六十多年,那尊关公就在神龛上待了六十多年,淑惠婶平时没少供奉,时不时就换上些时令水果或者零食之类的。
新纪元后,很少有人敢在家里放年头这么久的东西,因此苏白记得很清楚。
“这关公去哪了?”
“前两天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关公像活了,就坐在神龛上啃水果,我就打电话让异物局带走了。”淑惠婶解释完,又感叹道,“年头久了,这些死物难免生了灵性。”
苏白安静听完,提着塑料袋往外走。
外面又开始下雨。
花城靠海,空气暖湿,从清明开始,阴雨天气连绵不绝,下起来没完没了。
苏白出门时雨刚停,天色放晴还出了会太阳,可才十几分钟,雨淅淅沥沥就又下起了。
生活在这样阴晴不定的天气里,所有雨具都成了摆设,苏白戴上卫衣兜帽,踩着拖鞋,双手插兜,慢悠悠往家走。
淑惠婶见她这样,追出来塞了把伞,又点着她脑门念叨了几句。
“又不记得带伞,淋湿又要感冒。”
“生病了不得花钱?药又苦,到时候你阿婆又要操心。”
苏白站在原地看似认真听着,偶尔乖巧的笑笑,可实际上不知道神游到哪去了,一副装乖扮巧的模样。
可偏偏看着她长大的这些长辈们就吃这一套。
这不,淑惠婶见她听话乖巧,也不念“紧箍咒”了,还把手里的瓜子也塞了过来,推着她赶紧回家。
芳芳杂货铺就开在巷子口,所有进进出出都在杂货铺眼皮子下面。从杂货铺出来,往巷子里再走上两百来米的路,就到了苏白家。
下雨天,天暗的早,灰色云层将月光遮的严严实实的,这又是旧城区,各种基础设施都年久失修,巷子里一排路灯就亮了一盏,勉强就照亮了灯下的一亩三分地,其他再深再远的地方全是漆黑一团。
小巷看不见尽头,前路是深重夜色,后路也是一片黑暗。
苏白打开手机手电筒,踩着泥坑和松动的路砖,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
雨夜,暗巷,安静地就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砰地一声,前方垃圾桶被撞倒在地。
苏白停住,手电筒下意识的照过去。
可还没等她看清黑暗中的状况,一道白芒闪过,伴随着利刃的破空声,朝她刺来。
她耳朵一动,闪身往后一躲。
咻——
一根冰锥扎入地砖,顷刻间冻结了地面,冰层蔓延开去,温度骤降。
落下的雨滴被冻结成冰,在空中扭动了下,瞬间化为无数冰刃朝苏白狠狠扎去。
她立马转身,拼命往后跑去,肺部被空气极限挤压,心脏处一阵阵抽动,口腔中全是血沫。
可偏偏就在这时,苏白没看到脚下松动翘起的地砖,摔了了趔趄,直接翻倒在地。
她连滚带爬往后逃去,数道冰刃却转瞬而至,将她扎了个对穿,斩断了她的挣扎和求救。
三秒不到,砰——苏白无力倒在地上,喉间发出挣扎的气音,失去了所有呼吸。
可就在她咽气的一瞬间,她被冰刃扎成千疮百孔的身体四周亮起一道白光。
等白光散去,苏白的尸体,也不见了。
紧接着,一道黑影伴随着漫无边际的雨从高空坠落,稳稳地落在地面。
黑影提着影灯,仔细搜寻四周的痕迹,扶着蓝牙耳机跟队长汇报勘察结果。
“发现一枚破损冰锥,若干断裂冰刃,从攻击手段和残留痕迹来看,确定是叛逃的‘1378’号异物。”
“地面有大量出血,核对过,是人血,对比数据后,找到了血液归属于一名叫做‘苏白’的初中生。从出血量来看,该名初中生很可能已经遇害。”
“发现脚印,大致推断为一米七身高,体型中等的女性,和被害人‘苏白’数据相符。”
“发现地上散落了一瓶酱油和一包冰糖,未在现场发现被害者尸体。”
“现场有不明力量干扰,无法继续追踪‘1378’号异物去向。”
“汇报结束,请队长指示。”
电话那头,花城异物局驻花城第二分队队长王忠沉吟片刻,发布指令。
“恢复现场,回局里开会。”
“收到。”
黑影接收到指令,划破双指往影灯上一抹,竹灯笼内暖黄色的烛光变成喜庆的红色。
他提着灯笼往巷内走。
光随着他的到来照亮暗巷,红光所及之处,破碎的地砖被还原,沾血的冰刃和地面血迹被一一抹除。
芳芳杂货铺里,淑惠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却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很快放松了下来。
巷子重归寂静。
那道白光闪过后,苏白大口喘息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芳芳杂货店门口。
没有冰刃,没有受伤,没有血迹,甚至她手里还提着酱油和冰糖。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死了吗?
苏白呆愣在原地,淑惠婶从店里追出来,塞了把伞过来,又点着她脑门念叨了几句。
“又不记得带伞,淋湿又要感冒。”
“生病了不得花钱?药又苦,到时候你阿婆又要操心。”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
是做梦还是幻觉?
苏白抬手掐了自己一把。
嘶——
疼死了。
不是做梦,不是幻觉。
她不死心的,又掐了淑惠婶一把。
结果,淑惠婶不但没生气,还把手里的瓜子也塞了过来,推着她赶紧回家。
这不对,苏白看着瓜子想。
淑惠婶心好,脾气却不好,遇见调皮小孩惹到她了,提起扫把就揍,绝对不会这样好声好气,还给零嘴。
她回神后,迅速跑进杂货店,拉住淑惠婶:“那边巷子,有怪物。”
“一瓶酱油,一包冰糖,十一块五毛。”淑惠婶回头微笑看着她,嘴里说道,“都是街坊邻居,给十一块就行。”
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
苏白吓得赶紧撒手,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瓶酱油,一包冰糖,十一块五毛。都是街坊邻居,给十一块就行。”
淑惠婶还在不断重复这两句话。
苏白赶紧往杂货店外跑去,淑惠婶又从店里追出来,塞了把伞过来,还点着她脑门念叨了几句。
她丢开伞,眼中满是惊惧往巷子内逃去,然后冰刃接踵而至,刺穿她心脏。
再次醒来,苏白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给异物局或者派出所打个求救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
紧接着,她尝试着绕路、坐公交、搭出租等各种方式想要离开,但每次都死的透透的。
又一次死亡后,她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淑惠婶又出来,给她塞了伞,还附赠了一把瓜子。
“谢谢。”苏白道谢接过,全身湿透地坐在泥地里,开始摆烂磕瓜子。
五香味的瓜子,混合着咸湿的雨水,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也开始冷静下来思考。
毫无疑问,她被困住了,困在了这个和现实一个一比一还原的“幻境”中。
这个“幻境”就像是个大型逃生游戏,还是那种垃圾到连新手指引都没有的游戏。
游戏中,人成了NPC,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些表情、动作和对话,所有物品都都成可获得道具。
而苏白自己,则是这场游戏的唯一玩家。
她必须要杀掉怪物BOSS,才能赢得游戏,逃出幻境,否则就只能一遍遍回档,被困在这个游戏中。
而这场游戏的怪物boss,就是在暗巷中莫名其妙袭击她的东西。
想明白这些,苏白站起来,把瓜子壳丢进垃圾桶,然后一瘸一拐走进了杂货店。
杂货店里,淑惠婶正站在柜台后,微笑看着她。
苏白掠过柜台,往后面货架走去。
冰锥、冰刃、骤然降低的温度...
她想着这些不断搜寻,最后抱着一箱烟花去柜台结账。
淑惠婶还是那两句话。
“一瓶酱油,一包冰糖,十一块五毛。”
“都是街坊邻居,给十一块就行。”
苏白守规矩地给了十一块五毛,接过棒棒糖塞进口袋里,然后搬着烟火走出门。
她坐在杂货店门口,先看了看烟花保质期,确保安全能用后,拆开烟花,点燃一根名为“加特林”的冲天炮,拿着手机开始计时。
从点燃引线,到烟花升空发射,共计十五秒。
杂货店离她被杀死的地方也就百来米,走路不需要一分钟,跑过去更是连三十秒都不要。
只需要接长引线,将引线燃烧时间延长到三十秒,时间就完全足够。
雨下的不大,但为了防止烟花打湿,苏白接好引线后,还是用塑料袋把烟花包裹严实了。
她点燃烟花后握着手机,控制着步速往巷子口跑去。
叮铃铃——
手机计时30秒到点提醒。
苏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冲天炮往前面一轰。
咻——砰——
烟花如离弦而出的炸弹,在空中炸开,轰掉了袭击者的...一根树枝手臂?
苏白抬头,瞳孔睁大,映照出袭击者的模样。
两个雪球叠在一起组成足够两米高的身体,黑色扣子做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红辣椒做的嘴巴,两根树枝做的手臂,还戴着可爱的礼帽和围巾。
所以,杀死自己的,是个可爱憨态的雪人?
苏白条件反射的按下了手机拍照快捷键,然后这一晃神,又被冰刃扎了个透。
再次被杀,又死回杂货店门口,苏白面容安详的就地躺下。
淑惠婶又给出来给她塞了伞,还念叨了一连串。
等她念叨着说道“到时候你阿婆又要操心”时,苏白叹了口气,认命爬起来,进杂货铺开始制作当量更大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