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念叨记挂着放在心上的班山很不好。
开春的时节,花城早就是春暖花开一片锦绣,但坐落在北方边境的太白山脉却依旧是银装素裹。
屋外皑皑白雪,屋内也舒服不到哪去。
班山瑟缩着,俯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颤抖着用鲜血淋漓的指甲摩挲着地面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
一道,两道,三道...
整整齐齐十五道痕迹,满满当当十五天。
原来已经半个月了。
班山有些艰难地喘息了片刻,用早已秃烂的指甲磨着地面,慢慢的划出第十六痕迹。
十六天了。
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回春殿内,已经是十六天了。
班山忍受着刺骨的寒意,闻着空气中血腥味和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慢慢蜷缩着用四肢紧紧的包裹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沉浸梦里,才能逃开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在梦中,他能听见队友们那些叽叽喳喳的闹腾,那些热闹,让他感到奇异的安心。
“你超级棒的。”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们。”
他们一句一句的说着。
那些在他前方撑开的护盾,甜到发腻的糖果,毫无嫌隙的笑闹,毫无保留的信任...
太美好了。
根本抓不住。
那些近在咫尺的的,令人窒息的温暖,根本抓不住。
班山猛地睁开眼,惯性般伸出双手想要握住些什么,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和疼痛。
徒劳一场。
他将手放在心口,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压下的黑暗,只感到彻骨的疲惫和孤单。
那些在朝夕相处中积攒起来的,关于信任的的一丝勇气,被这十六天的黑暗、折磨和无望一点点蚕食吞没。
班山控制不住的怀疑。
苏白、傅津、孔犇,还有左丘月,他的那些队友是不是又把他抛下了?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还不来救他?
明明答应过的,永远要保护自己的苏白队长,你是否已经背弃了自己的承诺?班山摸着那些划痕,怀揣着最大的恶意,想着苏白对自己的背叛。
“吱呀——”
殿门被推开,打断了班山无端臆测和难得的软弱。
他重新竖起了铠甲,望向笼罩在他头顶的那道拉长的、扭曲的影子。
许玉春进门时的脸色有些难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背运,他最近是诸事不顺。
宗门和学院在交接博物馆管辖权,屡次交锋,处处落于下风。目前,目前上京、花城、临安、三秦的博物馆全都被学院收拢。
五座护国界碑所在地,已去其四,就只剩下太白山这最后一处顽固抵抗。
权力场上失势不如意,谋杀血亲,逆天增寿的报应也接踵而至。
许玉春用长袍宽袖盖住的手臂早已寸寸腐烂,那些伤痕萦绕着不详黑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觊觎着他胸膛里那颗近在咫尺的鲜活心脏。
再不补血,他的死期就在眼前。
因此,许玉春近期也来的频繁。
他一尘不染的鞋底踩在班山满是血污的脸颊赏,像踩蚂蚁一样,碾了碾。
班山想要反抗,身体绷紧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目光垂落,望向那十六道刻痕。
“十六天了,”许玉春的声音从容中带着一丝嗤笑,“还在做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班山沉默着,却忍不住焦虑地咬住了早已头秃的指甲。
许玉春本也就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慢慢地踏上高位,坐在那把象征着权力的椅子上,远远的,高高的俯视着底下那团血肉。
“你知道这大半个月,你的那群好朋友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们早就聚在了一起,斩杀了不少异物,好不风光。”
“你说,他们,还记得你这个‘朋友’吗?”
字字句句,都让班山觉得冰凉。
“如果他们在乎你,为什么不来救你?”
“因为比起那些少爷小姐,你无父无母,最是无用。”
“这些天,或许他们早就找好了新的队友。”许玉春轻笑了一声,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嘲弄:“你对他们而言,并非无可替代。”
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气,精准地从那些怀疑的缝隙渗了进去,再次撕开了班山心底那些溃烂的伤口。
班山又想起了苏白那句开玩笑般的承诺——“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们。”
既然许下了诺言,那为什么不来救他?
因为他无用吗?
班山没办法不埋怨,没法不生出恶意。
许玉春的洗脑还在继续。
“只有血脉相连的家人,只有家族。”
他从高台上下来,将温暖的外套披在班山的肩上,带着几分安抚。
“只要你愿意展现你的价值,家族,我,宗门都会成为你的后盾,都会心甘情愿的来保护你。”
价值...
保护...
班山呢喃着这些词句,只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窒息到想要呕吐。
黑暗中等得太久,他已经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或许,只有献出那些令人垂涎的血液,他就能拥有那些温暖和庇护。
他犹豫着,挣扎着,最终还是闭眼不再去看那些寄托着期待的刻痕,可那颗心却又不受控制的沉溺在那些美梦中。
许玉春看着班山不听不看的又缩进了乌龟壳,甩着袖子冷哼了一声。
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情绪波动下,他的脸色骤然变得灰白,咳出一声黑血。
等不及了。
必须要做点什么。许云春快步离开。
三秦,街边一家小旅馆。
“啊切——”
苏白打了个喷嚏,拿着毛巾擦了擦没干的头发,环顾四周。
“孔犇呢?”
“不知道。”左丘月盘腿坐在床上吃烧烤,眼睛盯着电视,不是很在意回道,“可能出去了?”
“去隔壁找老师了,他出门前我问了下。”蹲在旁边整理行礼的傅津站起来,递过来两杯温度刚好的姜茶。
一杯给左丘月,一杯给苏白。
姜茶带着辛辣味,苏白不喜欢,但要是不喝,估计傅津又会想东想西,最后默默窝在角落里反省自己。
左丘月没那么多顾忌,接都没接,抬着下巴直接就说不喜欢,不想喝。
苏白跟着就想有样学样,然后就被傅津委屈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行吧,行吧。
她只能捏着鼻子喝了半杯,就开始扯着话题转移傅津注意力。
“孔犇不会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吧?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对对对,我早就觉得他情绪不对了。”左丘月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八卦的意味,“完成任务后,他居然只吃了一碗面!”
苏白:...
但话都说到这了,看来是真的需要关心一下伙伴。
左丘月和苏白两人同时看向傅津,眼睛里都是“干坏事”的兴奋。
“侦查技能,快快快,悄悄的,去偷听。”
傅津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感知细丝顺着爬过去,钻进了隔壁客房的窗户。
有人偷听。
无常敏锐撇了一眼窗户,感知到熟悉的能量波动后,到底还是没有出手阻止,反倒是拿着毛线和钩针,看向了对面一站一坐的许胖和孔犇。
“找老师有什么事情吗?”许胖拍拍肚子,和蔼问道,扮演着知心老师的角色。
孔犇站的笔直,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挤出几句感谢。
“我家里的事情,麻烦学院和老师了。”
“我爸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安心留在特殊小队。”
“我不知道学院为此付出了多少,但我会还。”
孔犇握着拳头,抬起头,又强调了一遍:“我一定会还。”
许胖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番话。
他向来是只关心苏白的,那是他自家学生。
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也都知道这群小孩的性格。
孔犇就是个大少爷性格,外表看着梆梆硬,可只要戳上去却是软软的,天天叫嚷着要当英雄拯救世界,时不时的也会被逗的跳脚。
总之就是大大咧咧,没啥心眼的中二少年。
可今天这两句话,却让许胖有些刮目相看。
看起来傻乎乎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也成长起来,成了这样一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清醒模样。
教书育人还真是麻烦。
负责学业还不够,还得担任心理医生。
许胖叹气,难得分出几分心思坦诚相待。
“学院做这些,不需要你还。而且这次交换,学院这边也没吃亏。”
他说完,又安慰了两句:“班山,你可以理解为,你存在的本身,就值得这些。”
“毕竟,这年头挖人才,福利待遇哪能不给多一些?”
许胖的劝解干巴巴的,却让无常听了进去,更何况他脑子里还有一群吵得他头疼的小伙伴。
【爱吃烧烤的月亮】:许胖子总算说句实话了。我不得不承认,孔大少爷也就比本小姐优秀那么一点点吧。
【队长】:你本就比想象的更好,更强大。
【热血少年】:我真的足够好吗?
【老大的跟班】:你本身就很好。第一次见面,你看见我和老大衣服鞋子不适合爬山,就很善良的帮了我们。
【爱吃烧烤的月亮】:也没多好吧,也就我第一,你第二的水平。
【热血少年】:。
不过该说不说,经过这一折腾,孔犇那点压在心底的沉闷早就没了大半。
许胖演完白脸,看到学生情绪缓和了,冲旁边织围巾的无常怒了努嘴——“该你扮红脸了。”
无常轻咳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毛线团,冷着一张脸开始训斥。
“今日考核试炼,你们做的很不好。”
“左丘月腿麻出错,这要是换成真实战场,早就死透了。”
“一百个俯卧撑,外加一千五百字的检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还有,利用天赋偷听。”无常瞪了窗户那边鬼祟的感知细丝,“违反了《异物局管理条例》,念在初犯,每人三千字检讨,三十公里负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