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六月下旬，北方的天气还没那么热，风也不大，夜晚的江边有很多散步和夜跑的人。
有一家三口，中间是狗，同时也有手挽着手的年轻情侣。
贺奕蓦然觉得混在人群中的他和鹭青就像是真的恋人一般，他垂在侧边的手握紧又松开，却迟迟不敢动作。
很多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决定了一切的后续，就像是选择专业一样，如果一开始选择了心脏内科便很难转到心脏外科去，虽然它们共同服务于这颗心脏。
他和鹭青一开始便弯道超车，没有谈情便做起了爱，所以也止步于身体上的交流。
脱离了意乱情迷之后，她从来不会回复他的讯息。
贺奕始终无法开口，对她说一句喜欢，更遑论谈爱。
所以，他只能默默地选择健身房加练。
鹭青要是知道贺奕现在脑袋里百转千回想这么复杂，肯定当场笑出声，但她现在没那工夫。
“咪咪？”
此刻，鹭青正蹲在灌木丛边，低声唤着从其中探出头来的小猫，一只杂色的小狸花，似乎流浪了许久，有些瘦弱的样子。
小猫倒也不怕人，怯生生地钻了出来，轻轻地嗅着鹭青的指尖，舔了舔，它的眼睛圆滚滚的，看着她的时候，分外可怜，让她忍不住心软。
“呀，我送你去医院好吗？”
鹭青说完仰头看向贺奕，小狸花也做出同样的姿态。
贺奕刚才想试着伸手，但还没来得及就看着鹭青快步走到灌木丛旁，随后她的注意力就都被那只流浪猫夺走了。
现在看着一人一猫同样的动作，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后脱掉身上的外套，俯身将猫兜在里头。
“我抱着吧，你开车，小家伙应该没打过疫苗。”
鹭青驾着车，按照导航找了一家还在营业中的宠物医院。
贺奕将猫放到诊疗台上，同医生道：“摸过骨头，没有问题，也没有外伤。”
那医生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走了一遍流程，随后看着报告道：“嗯，检查结果也没什么大毛病，单纯就是饿的，输点营养液就行。”
“谢谢医生。”鹭青接过账单去前台结了医药费，又回到诊室看着医生给小猫打针。
她自己肩膀上缝针拆线都没什么感觉，没想到看着这场面，竟然觉得戳进小猫身体里的针头粗的吓人，不由得抓住了贺奕垂在一边的手掌。
贺奕怔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
助诊的护士随口问道：“应该是你们捡的流浪猫吧？那治疗之后你们要自己养，还是招领养啊？”
鹭青低头看了看窝在诊疗台上，虚弱地冲着她喵喵叫的小狸花，想了想，“到时候，我带回去吧。”
站在一旁的贺奕，立刻开始嫉妒这只小狸花，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转正，而这猫都要登堂入室了。
当然，让贺奕心里稍稍宽慰一点儿的是，小猫还要住院几天。
离开宠物医院之后，两人有点儿微妙的默契，贺奕接过驾驶位，将面带倦色的鹭青送回清江源，随后便驱车离开。
虽然解决李金维的筹划算不上复杂，但是因为要低调行事，鹭青颇费了一番功夫。
再加上Conna最近在走IPO的流程，有的忙。
鹭青刚刚躺在沙发上，准备小憩片刻再去洗澡，正睡意昏沉时，接到了关琼华女士久违的通讯，立刻起身接通，她捋了捋头发，开心道：“喂，妈妈，你从实验室出来了啦？”
关琼华女士将语音通话转为视频，那边正是下午，梳着低马尾的关女士正坐在办公桌前，身上的实验服甚至都没有换下，俨然一副刚结束实验的模样。
她看着旁边的电脑，口中道：“关鹭青，Steven发过来的 IPO材料你给我解释一下内容，有一些我不是很明确，尤其是关于专利的部分……”
鹭青知道关女士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便六亲不认。
于是立刻走进书房打开笔电和关女士，还有中途加入的Steven三人一起开了个小型的创始人会议。
她和关女士共同创立了Conna，但亲母女明算账，关琼华女士负责专利入股，她做幕后一切，负责拉投资以及经营和管理。
鹭青是天生的赌徒，她没有向陆恒拿钱，而是通过加杠杆操作，为Conna拿到了第一笔融资，但是当时的鹭青同时兼任华陆海外事业部的总经理，那边的摊子更大，她无暇顾及Conna这边，所以便聘请了Steven做Conna的职业经理人，他同时也是Conna的合伙人。
Steven是鹭青的前辈校友，拥有极其丰富的职业经验，当时他正经历创业失败，是鹭青将他从失意的低谷中拉了出来。
Steven将投行那边提报上来的方案汇报给鹭青和关女士，“OK，Gloria还有关女士，目前的进度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我们及时沟通。”
“Ok，bye.”
Steven汇报结束之后便推出了视频会议，只余下母女二人。
鹭青和母亲的关系不像是普通母女那般，女儿眷恋母亲，母亲爱护女儿。
反倒像是一条路上的前行者与后来者，她对关女士一直是崇敬的，甚至她不自觉地在追逐着关女士的背影。
幼时，鹭青留守在F省老家，再大一点儿去到A市，此间，关琼华女士的重心一直在事业上，同她的相处时间几乎没有，反倒是鹭青出国留学之后，假期会去关女士的实验室看望她，母女二人才逐渐地熟悉起来。
那时，鹭青已经是十分独立的人了，她与关女士的关系不像是母女，用关女士实验室助理的话来说，像是哪里来的小师妹，来看望在深造的大师姐。
旁人曾说，关女士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做母亲是没有标准的。
她和关女士的亲缘羁绊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这样的母女关系反倒能让她们在互相倾诉的时候，得到超出母亲和女儿立场之外的理解和认同。
鹭青双手扣起撑着下巴，对着屏幕那头的人：“关女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和陆总结婚啊？”
“当然是因为喜欢，不对，比这要更高一级。”关女士回答地十分迅速，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还在低头看实验报告。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呢？”
“因为我要读博，且归期不定。”关女士将手中的报告搁到一边，走到旁边倒了杯水，坐回来继续道：“继续深造和婚姻之间，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单项选择，我选择了前者。也好，婚姻毕竟是一种契约关系，只有契约解除，我才能毫无负担地专注于自己的事业。”
鹭青搁在书桌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贺奕的消息弹了出来，她垂眸看着屏幕熄灭，又抬头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陆总的呢？”
关琼华女士并不是文艺感性的性格，但她却对这些人类的情感拥有很强的感知力。
鹭青和程景煜去德国的时候曾经同关女士在旁边的咖啡馆见了一面。
在程景煜接公司电话的间歇，鹭青和关女士并肩坐在咖啡馆的窗边，她皱了皱眉问鹭青，“你确定你喜欢这个人吗？”
随后又说：“他对你的喜欢似乎也不纯粹。”
不过，关女士只有感知敏锐，她并不懂得要怎么同鹭青解释，因为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了，为更强大的同类的外在光环所捕获，不是喜欢，只是屈从与迷惑，猛烈的给予也可能不是爱，而是捕猎的诱饵。
于是她想着，就让鹭青做一次探究性实验吧，结果自然会告诉她一切。
只是关女士一直不知道的是，这次探究性实验让关鹭青狠狠摔了一跤，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LOVE这个单词失去了兴趣和探索欲，甚至一度对此产生了厌恶感。
听见鹭青若有所思的问题，关女士沉吟片刻，歪着头翻过一页报告：“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份量表，等我找出来发你。你需要做验证性实验吗？察觉的那一刻就已经达到了测量标准。”
……
在和关女士的通话结束之前，鹭青想起了月底就要做手术的陆恒，问：“对了，关女士，陆总他要做一个小手术，他有和你说吗？”
关女士手中的动作停顿片刻，随后冷静回道：“…没有。”
鹭青洗完澡出来，点开手机，略过通讯工具上的红点，打开邮箱查收关女士发过来的量表，文件的标题是——“A survey ofsomebodyliking foranybody”。
这份量表中，不仅有心理评价量表，甚至还有肢体接触量表，所以关女士当时确认自己喜欢陆总的时候…并且还是在那个年代，鹭青瞳孔微微扩大，心道：关女士不愧是关女士。
除了这份文件，关女士还有一句附言：【但无论多么精细的量表都无法测量出人类的情感，因为人最擅长的事便是欺骗自己。】
鹭青若有所悟地关掉文件，随后调出通讯软件，点开一直没有查阅的对话框。
【餐桌上有汤包和小菜。】
【贺奕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
……
【今天晚上的月亮也很美。】
……
【贺奕撤回一条消息。】
【你下班了吗？】
……
【我到家了。】
【晚安。】
她抿了抿唇角，回想起在江边时他试探着又蜷缩回去的手，指尖轻敲，隔了许久之后才回复道：【你现在应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