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带。”
时念卿下意识地捂紧了挎包。
“没事,我带了。”叶温臣唇角微勾,利落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身份证,叠在酒店的黑卡上,“不过,我想时小姐应该是带了手机的,可以先用电子身份证登记。”
电子身份证……
若说这人没有预谋,她不大信。
但偏偏,是她自己自投罗网去的酒吧。
“叶先生,办好了。”前台礼貌地将房卡递给叶温臣,微笑道:“还是那间您喜欢的落地窗江景房。”
出于职业需要,时念卿的耳力一向不错。
因此,她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前台话中关键词,“还是”。
也就是说,他不止一次在这开了房。
或者,每回都是和不同的女人?
时念卿不敢再细想下去。
紧张之下,嗓音也不觉地发紧:“叶……我明天还有工作,既然你已经安全到了地方,那我还是先走吧。”
“嗯,现在不叫我少爷了。”叶温臣修长的指骨熟稔地夹着房卡,揽过她肩膀:“那你打算以后都只称我的姓氏吗,未婚妻?”
时念卿的肩膀僵硬极了,像是一把拉紧的弓,随时以防御的姿态准备着。
叶温臣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松开了揽在她肩上的手,“既然是联姻关系,在外也要遵守联姻的基本契约。”
“以后在外,你可以直接唤我温臣。”
时念卿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原来这人还记得,他们仅是联姻关系——
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她试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温臣……”
即便她觉得两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这样亲密地唤对方小名,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可她也清楚地意识到,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要以这样亲密的姿态示于人前。
“跟我上楼。”叶温臣俯下身来,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
其实从坐上电梯,到跟着叶温臣进到房间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猜到了,猜到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跟踪她和叶温臣。
除了陆振修,应该没人会这么闲。
她与叶温臣的这段联姻关系里,陆家是获益最大的一方,所以陆振修比谁都更关心她与叶温臣之间的联姻状态。
即便她不懂具体的经商逻辑,但也还是能明白这场联姻背后的冰冷算计。
陆家的产业主要分布于时尚领域,当年陆振修之所以抛妻弃女,另娶陈家大小姐,也是因为陈家能给陆家提供进军海外市场的关键渠道。
现今,陆家传统的设计理念逐渐被新兴的数字化设计冲击,几个重点项目接连被国际设计事务所截胡。
而叶氏集团旗下的"穹顶科技"刚好掌握着最先进的设计全息建模系统,能弥补足时家在数字化领域的短板。而叶氏集团也正需要时家这种有底蕴的设计团队来提升文化格调。
讽刺的是,当年陆振修为了陆家抛弃了她的母亲,如今又要利用她与叶温臣的联姻,去换取叶家在科技和资本领域的支持。
想到这里,时念卿只觉得恶心,胃里如排山倒海般翻涌起一阵剧烈的绞痛。
时念卿扶着茶几,慢蹲了下来,只是一瞬的功夫,原本樱色的嘴唇褪去了血色,煞白如纸。
叶温臣注意过来,扶住她虚软的手臂。
她的手臂好凉,像是浸在寒潭里的玉,他将温热的掌心贴了上去,而时念卿此刻则像一株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止不住地打着冷颤。
“时念卿?”他声里惯常的慵懒消失殆尽,一只手着急忙慌地从往杯子里倒温水,险些将茶杯打碎:“你低血糖吗?”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叶温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要拨号,她一着急,猛地按下了他的手机,力道却没控制住。
手机不受控地砸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啪嗒——”
一声清响,钛金属的机身与大理石地面相撞,迸出几点蓝色火花。
手机屏幕还停亮在拨号界面,只是屏上蛛网般的裂痕在超瓷晶玻璃上,无声蔓延。
空气静默了一瞬。
时念卿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机身残骸,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奇的是,在这一瞬的功夫里,胃里原有的恶心感退散殆尽,随之而来的,是宕机般的空白。
就像老式电视机突然间跳闸,只剩满屏的雪花点滋啦作响。
她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叶温臣的目光从残骸处挪了回来,落在她那双茫然无辜的凤眸上,“时小姐,你是在故意耍我吗?”
接着,他捡起地上的手机残骸,毫不犹豫地将它掷进垃圾桶里,低笑道:“时小姐碰瓷不成,还要毁机灭迹。”
“看来,我是真招人厌。”
时念卿第一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前几秒,她还趴在茶几上绞痛难耐,后一秒她就能大力砸下叶温臣的手机,现在更是像个没事人似的,面色如常。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她这种被特定事件刺激,然后才会反射性作呕的毛病。
“不是……”时念卿想了想,解释道:“我一恶心就想吐,并不是因为生病……”
“我也不是有意要打碎你的手机,我会原价赔付给你。”
叶温臣嗯了一声,眼眸微眯,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也就是说……”
“时小姐见到我,就觉得恶心。”
时念卿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早知道会造成这种误会,她刚刚还不如不解释,纯属给自己挖坑。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时念卿苍白地辩驳了一句,“我是没想到陆振修他会派人跟踪我们……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很不尊重。”
叶温臣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掷在了一旁意大利Minotti的弧形沙发上,沙座表面顶级的羊毛面料在射灯下泛出几许细腻的光泽。
时念卿的视线不由地被身侧的落地窗所吸引。她眺目望去,对岸的高楼依旧亮着几许零星的灯火,映在澄澈的江水中,好似一团被揉碎了的金箔。
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眼中的景致。
高楼林立、鳞次栉比。
她收回的视线拢合在玻璃窗上。
叶温臣的身材比例很好,透明的玻璃窗完美地倒映出他挺拔的身姿轮廓,宽肩窄腰的剪影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道利落的线条。
她想,仅从长相身材来说,叶温臣应当是一个极为完美的联姻对象。
只是,这人凭着这些先天的优势,一路混到了三十出头的年纪,却还是个单身……
可见,他在其他方面是有多欠缺。
叶温臣修长的指骨搭在衬衫纽扣上,动作不紧不慢,透着几许漫不经心的慵散,“没关心,如果陆伯父那边对你有什么需求的话,我可以考虑陪你演戏。”
“既然是联姻,我们双方都可以给对方设立一定的契约条款,在婚姻存续期间,相互遵守,互惠互利。”
对于叶温臣提出的这一点,她同样认同。
原本她还担心叶温臣没有以契约的形式去看待他们之间的联姻,那样将会非常麻烦。
契约的签订需要建立在彼此达成共识的基础上,幸运的是,他和她就设立契约这一点已然达成了共识。
时念卿轻舒了一口气,道:“这一点,我和你想的一样。”
“领证之前,我们可以挑个双方都有空的时候,确认一下双方的条款内容,这样也能避免婚后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凌晨的酒店寂静非常。
即便叶温臣解腕表的动作很轻,金属表带仍旧在寂静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嗒"的轻响。
价值百万的百达翡丽就这样被他随手放置在茶几上,表面折射出一道冷光,映出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念卿忽然想起了什么。
刚刚在酒吧的时候,她都没说自己是谁,他却能一眼认出她来。
再说,豪门世家的千金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挑中了她?
“你先前,看过我的照片?”
“为什么选我做联姻对象?”
时念卿想着,既然是联姻的契约关系,婚前就该彼此坦诚,将困惑问个明白才好。
叶温臣一手撑着沙发扶手,另一手悠悠地解着袖扣,“当然看过,我还看过很多其他世家千金的照片,你最符合我的审美。”
“而且,你的出身很合适,我觉着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相处,很麻烦。”
她没想到,叶温臣说得如此直白。
选她,首先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他带着她出去参加重要的场合有面子。
其次,是因为她没有骄纵、蛮横的资本,看起来软弱,又好拿捏,不会给他惹麻烦。
同样的,叶温臣也完整地贴合了她心目中对浪荡的世家少爷形象。
首先,是以貌取人,通过容貌随意地给女性下定义,让漂亮女性成为男人的附庸。
其次,又当又立,男人享受娇气姑娘可爱的同时,又嫌弃她们不够温婉懂事。
不过她想,就“软弱”这一点来说,叶温臣应该错看了她。
她从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不需要依附男人生长,因为从她过往的经历来看——
男人从来都靠不住。
她连自己的血缘父亲都不能依赖,又凭什么相信,自己能够依赖一个仅见过一面的联姻对象呢?
时念卿笑了笑,琉璃般的凤眸里淌过一丝浅淡的冷意,“好。”
“那婚后,我们就做一对合约夫妻,不谈感情,只讲利益,互惠互利。”
叶温臣起身,卷起沙发的外套,往门口走去,转动门把手的一瞬,他忽而转身,目光对上她那双坚韧却深冷的眼眸。
“晚安,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