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楼雅间的设计极有品味,五尺素娟屏风横在门口和床榻之间。
屏上原本绣着几支未绽的海棠,此时也被飞溅而出的鲜血染得娇艳欲滴,屏脚悬着的错金熏球裂作两瓣,溅撒出的香料混着血泊在地面蜿蜒。
血滩中一具面目全非的躯体蜷缩着,那人身着浸透脓血的夜行衣,脖颈处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森然白骨骇人地露在外面。
几步之遥的雕花榻上,端坐着一个青年。
他身穿水青色的衣袍,青玉蹀带松松系在腰间,宽肩窄腰。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清冷的温润气息,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他戴着黑金色调的恶鬼面具。
他掀起眼帘,眸光如淬了冰的银针,扫过沈闻霁时,却凝出一丝晦涩的暗芒。
沈闻霁生得极是昳丽,眉眼轮廓似工笔细细勾勒。眼尾上挑,睫毛浓密,一双桃花眼下缀着一颗浅褐色泪痣,唇不点而红,唇珠饱满圆润。
谁看了不说一句,好一个面若好女的俊俏郎君,怎么会有人对她冷心冷情?
但下一秒,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素衣剑客如鬼魅般欺近,冰凉剑刃瞬间贴上她颈侧。
沈闻霁身子一僵,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盯着剑刃映出的倒影,喉间泛起苦涩。
来者身法诡异莫测,若是她贸然反抗,非但没有胜算,锋利的剑锋还会毫不犹豫地切开她的皮肉。
刀剑可无眼,沈闻霁大气都不敢喘。
她必须冷静,仔细想想辩解说辞。
沈闻霁扯出一模勉强的笑:“奴误闯雅间,惊扰了大人的雅兴。”她刻意压低嗓音:“还望大人大发慈悲……饶我一命。”
探究的目光定格在沈闻霁脸上,位坐床榻的男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醉花楼的伙计?我可没见过你。”
“……”
不行,必须想个在醉花楼合理的男性身份。
沈闻霁喉咙滚动,荒唐念头如野火燎原,她咬咬牙挤出尬笑:“哈哈,我……我是新来的小倌。”
话音落地的瞬间,滚烫的羞耻感烧红双颊。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懊恼地闭上眼。
死嘴,口不择言地乱说什么?!
男人的凤眸闪过诧异,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闷在面具里。
这么拙劣的身份和理由,傻子才会信。眼下这个情况,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沈闻霁时刻盯着两人的举动,她背在身后的手,悄然在袖中勾勒符咒纹路。
猝然间,突兀的声音打得她措手不及。
“你这好看的样貌,做了伙计反倒可惜。”沙哑笑声裹着暧昧,惊得她画到一半的法诀骤然中断。
沈闻霁脑子嗡了一声,本能地抬眼望去,面具下的凤眸正泛起玩味的涟漪,本该森冷的语调竟带着几分调笑。
她秀眉紧紧蹙起,怎么感觉眼前这个面具男……在调戏她???
男人抬起纤长有力的手轻挥几下,沈闻霁颈边寒意倏然消散。剑客如青烟般隐入阴影,须臾间便没了踪迹。
沈闻霁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眸,似乎想穿透面具记住他的样子。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好熟悉。
“怎么?不想走?”男人的戏谑声再次响起,他被直勾勾盯着,也没生气。
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要不是屋子内血腥味浓稠刺鼻,她差点就信了。
她猛地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就跑路了。
消失的剑客此刻闪至男人身边,懒散地往墙上一靠,幽幽开口问道:“谢昀卿,你不会真信了那小白脸的说辞吧?留下个陌生的活口,对你可不利啊。”
“不信,我又不是没脑子。”谢昀卿抬手将黑金面具摘下,露出英俊的面容,他上扬的嘴角还没收敛下去。
剑客啧啧称奇地凑近,故作夸张地问道:“谢昀卿,你居然还会笑?怎么?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谢昀卿翻了个白眼,冷脸推开他:“乌奉,练你的剑去。”
剑客乌奉全然没有方才肃杀之气,反而喋喋不休地追问道:“你肯定认识他对吧?什么关系啊?对你很重要?”
“闭嘴。”谢昀卿站起身,颇为嫌弃地瞥了眼地上的男尸,转头道:“你有在这八卦的时间,不如清理一下尸体,小心魔界的人找你寻仇。”
没等乌奉说话,他自顾自用法术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往门外走去。
“诶,不是!你有空说我,不如自己动手,清理房间对你来说不就抬个手的事吗?”
谢昀卿走到门口,嗅到一丝独特奇异的香气,很少见却又很熟悉,仿佛他曾经闻过好多次。
他的脚步一顿,回眸的瞬间便锁定了香味散发的来源。
门扣上居然挂着一个淡粉色的香囊,正面绣着一个单字“霁”。
抬手取下香囊,他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嘴角轻轻勾起弧度。
*
从面具男的雅间里出来后,沈闻霁不打算再慌慌张张地闯进下一个房间,她花了些钱找了个有眼力见的伙计帮忙打探。
没过半柱香,便找到了师兄的房间。
沈闻霁准备假扮伙计,她抬手敲了敲门。
下一秒,一个雕着翠竹,约莫有两指宽的玉牌被从门缝丢了出来。
沈闻霁:???师兄知道是她?那为何连门也不开?
她虽生疑,但东西已经到手,也不好再闯进去。只好站在门外,按照母亲说的话,叮嘱了师兄几句。
师兄没回应,沈闻霁也懒得再说一遍。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倒不如想一下,明天的试炼应该做什么准备。
翌日,天玄宗门口。
五湖四海的修士腰间都悬挂着规定的翠竹玉牌,依次按照顺序进入天玄宗。
沈闻霁刚进宗门,便被一瘦高男人拦住了去路,他笑得谄媚:“修友,我能同你组队吗?”
“组队?”沈闻霁蹙眉,“我记得往年皆没有这个环节,今年是换了选拔形式吗?”
“是啊,我有幸看过你的画像,你应该是如今天骄榜榜首霁公子吧?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和你组队?”
沈闻霁受宠若惊,居然有人认识自己。
画像?自己如此出名了吗?
“我考虑……”她清清嗓子,准备装一下深沉。
话音未落,那瘦高男人已化作一道虚影掠过,瞬间便消失了。
沈闻霁:???
不是要组队吗?自己还没答应啊!
她顺着瘦高男人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宽肩窄腰的高挑男人被人群簇拥包围。
这是发布考核任务了?
沈闻霁心中疑惑,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靠近。
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清晰,此起彼伏的“谢昀卿”三个字不断钻入耳中。
“被围在中间的,是谢昀卿?”沈闻霁不可置信地呢喃着。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她看清了谢昀卿的面容。
谢昀卿身子挺拔,早已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模样,脸部线条流畅,眉眼更加深邃,剑眉星目。微微眯起的凤眸含着几分清冷厌世,鼻梁高挺。因为烦躁,薄唇抿成一条线,带着不近人情的锐利锋芒。
旁边热心人给她解释说:“大家都听说过谢昀卿的实力非同凡响,这次选举有个两人小队合作,大家都希望能抱上大腿,你要是也想组队的话,可要喊得大声点,要不然咱们离得太远,他听不见!”
沈闻霁:“……”
好心人给完建议后,便开始亲自实操,扯着嗓子加入呼喊大军,震得沈闻霁耳朵疼。
她嘴角抽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撕心裂肺地喊谢昀卿的名字?
这辈子都不可能。
刚才求她组队的瘦高男人,此时也在谢昀卿的呐喊队伍里,沈闻霁越想越气。
谢昀卿凭什么总压她一头?她同他不共戴天!
突然,人群发出惊呼。
谢昀卿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下一秒,稳稳落在她面前。
近在咫尺的气息,惊得沈闻霁后退半步,却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沈闻霁:?他这是……
“闻霁,好久不见。”谢昀卿垂眸注视着她眼尾的红痣,轻勾起嘴角,缓声问道:“你可有组队人选?”
沈闻霁看着两人背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后槽牙都咬碎了。
装模作样给谁看?这厮分明是刻意来她眼前显摆!
“当然。”沈闻霁挺直腰板,嘴硬道:“我早就挑好了搭档。”她刻意忽视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整个天玄宗都在追捧的谢昀卿,居然被人当面拒绝?!
“那……”谢昀卿神色未变,还想说些什么。
后山的铜钟轰然敲响,空灵威严的老者声音响彻云霄:“天玄宗试炼,即将开始。请各位修士,按照号码牌顺序,在指定地点排好队。”
腰间处的玉牌突然发烫,取下时掌心已沁出薄汗。
莹白玉牌上,浮现出的“六十九号”泛着微光。
“真巧,我是七十号。”耳畔传来带着笑意的低语,温热气息扑洒在她耳垂上,敏感的耳朵须臾间便已红透。
沈闻霁猛地后退两步,捂着泛红的耳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着怒意瞪向身旁的青年:“谢昀卿!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我们很熟吗?”
谢昀卿偏头看向她,眼底漾着促狭的笑意,无辜问道:“总角之交,这还不够熟稔?”
见对方抿着唇不说话,他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道:“待会儿……坦诚相待的时候,会更熟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