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大约是这个破落院子里装潢最为完善的，可也架不住有些物件积年累月地磨损，已然有了几道裂痕。
许是说话过于的专心，楚映桐对这勾衣裳的裂纹和左右倒的椅子毫不在意。
“你确定是游城有人高价收购沧鱼？这可是仙人交给你的任务，你可查仔细了？”
楚映桐难得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面上不显其他，却仍不自觉地转着手里的杯子。
李青还以为是这消息有什么纰漏，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楚映桐只是闭上眼，紧紧捏着手中有些老旧的茶杯。
回想起前年在仙山和澜国仙人说的话，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我为什么要和齐国合作！”
那时候刚适应这暴君的身份，楚映桐总是把握不好分寸，好险没在神仙面前破口大骂。
还好她反应及时，堪堪能仙人面前刹住车。
没办法，谁让这片大陆都是神创立的，每个神都有自己管理的国家。
不过神一般都不插手皇位继承，完美秉承“顺其自然”的原则。只有每年一月一会召见皇帝。
澜国开国的仙人是唯一一位女子，因此澜国也是唯一可以由女子登基的国家。只可惜有如此规定，澜国也大概有八百年没出过女君了。
所以楚映桐这皇位可以说得来不易。
这皇位可是请仙石“占卜”出来的。这和神仙亲自选的，也就差不了太多。
所以面对这顶头上司，她更应该“克己复礼”。
楚映桐虽很想装得乖巧，但是还是在听到关键性信息是时候险些没站稳：“什么！您说有人用沧鱼胆和羽草汁消除人的灵力？”
她那嘴长得老大，就差把“好恶心”三个字写在脸上。
此时此刻仙人看到她不成体统的样子，不知有没有后悔选她了。
老祖宗没发话，只是丢给她一堆破破烂烂地荷包。
扔下句“时也命也”就一溜烟没影了。
楚映桐现在再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无比的后悔，为什么她这三寸不烂之舌到仙人面前使不上一点劲。半句有用的都没问就这样把神仙放跑了。
她越想是越懊恼，转手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发现李青跪在那半天了。
瞧着这李青，楚映桐更是生气了。
过去一年仙人的荷包就打开了两个。
里头一个让她将沧鱼有关事物交给李青，另一个写着太医怀因。
这俩一个日日不是唠叨就是卖惨，另一个天天下毒害她。真真是前有唠叨狼后有阴险虎。
“仙祖是不是后悔了，想逼死我了。”
楚映桐扶额苦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身中蛊毒本来也没几年可活。
她还是尊敬地把李青扶起来，表示自己并未生气。
没办法谁让李青是仙人钦点的“沧鱼养殖户”，而且还是母妃的朋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好苛责于他。
李青就知道这招百试百灵，坐下来就恢复了一个五十岁老头该有的儒雅雍容。
“臣会派暗卫前去查看。您看这……”
李青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映桐口袋里射出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
虽然只看到了一瞬，他还是明白这是什么，真心实意地跪拜道：“拜见仙祖！”
楚映桐没跪，掏出荷包往桌子上一丢：“是荷包闪了又不是仙人来了。大惊小怪。”
“陛下，万事该当敬畏之心。”
李青赶忙劝谏，但也知道楚映桐这种快和地府肩并肩的人怀不上几分敬畏，也只能先搁在一旁了。
神仙从前两封信都是惜字如金，这次也不例外。
“嗯……”
就那短短几个字，楚映桐凝视着久久：不能反应过来，越看眉头越是紧锁，连嘴唇都不自觉啃破了皮。
李青不敢和陛下争着看，虽然内心急切但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仙人怎么说？”
“啪！”
这一下震天响好险没给李青的老骨头吓散架了。
只见楚映桐倾倒着身体，手掌重重将信纸往桌上一拍，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没有预料而来的盛怒，而是颓废得泄了气，扑通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不知是绝望得还是身体真出了茬子，她的声音都变得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朕要亲自去一趟游城……”
游城与豺狼虎穴有何分别？果然，仙祖是一刻夜等不及地想要朕死了。
回到皇宫已是傍晚，天色已然暗下去了但好在宫里头的灯已经全都点起来了，不至于让人难以适应即将到来的黑暗。
小翠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着楚映桐：面色凝重而有目光呆滞，比那丢了魂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走到璇凰宫门口，小翠悄摸摸地走慢了些，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怀太医。
“怀太医，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
怀太医抬头望去，楚映桐走得有些太快了，越过璇凰宫都快走到下一个宫门口还浑然未知，确实奇怪。
但还是不咸不淡地说道：“陛下之事，不得多问。”
差点忘了这个怀太医可不是随便一个太监侍卫，而是实打实的刺客。怎么可能关心陛下的事。
小翠努努嘴，还未细想就听见远处宫门口扑通一声。
“陛下！”
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着晚霞，火红画布落下，里头的黑将天染了个透。
许是天暗的缘故，亦或是想得太入迷了些，楚映桐就这样摔倒了。
小翠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边扶起陛下边夺过侍卫手里的灯。
瞧见陛下的胳膊上蹭掉了些皮，关节处瞬间肿胀起来，有些血液夹杂着缥缈的黑气挣扎着跑出来，滴在石板路上瞬间腐蚀了一片。
小翠眼眶一下就红了，转头厉声斥责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明儿个就让你们人头全都落地！”
“没事的，小翠，”楚映桐本就被信弄得心烦，这会摔得更是头晕眼花。
大概是心绪被占满了，没听见身边侍卫的提醒。
“扶我回去吧，”她凝声道。
许是是腿上也磕伤了，楚映桐走起来一瘸一拐的，被小翠和怀太医搀着回了宫。
怀太医刚想打开药箱就被陛下叫住了：“交给小翠。”
以往这这个时候，楚映桐总是借着上药的名头行调戏轻薄之事。现下这冷淡的话不免让他有些警惕。
“难不成发现我了？”
只是稍作停留楚映桐眼里的愤怒也要喷出火来，她抄起一个酒杯就往他身上奋力一砸，顷刻间碎成了渣：“还不快滚？磨蹭什么？”
“是。”
谢怀因走后，楚映桐才敢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唯有的一点血红也霎时间没了踪迹。
蛊毒满溢的灵力一边灼烧着她的小臂，一边冻得她的小腿没有了知觉。
“快！”
只见小翠熟练地掏出一把匕首，往楚映桐的胳膊上利落地划下去。
“嘶——”
流畅的刀口汩汩地溢出鲜血来，楚映桐疼的几乎晕厥过去，好似被千万只蚁虫生生啃食。
瞅准了时机，那嚣张的伤口飞被小翠飞快敷上一捧红色的药粉。这才勉强让楚映桐呼吸顺畅了些。
可楚映桐的面容还是未能舒缓，五官都绞在了一起，看起来随时就要分崩离析。
小翠看着她拼尽全力忍住的样子，迟疑了一下。
“速战速决。”
楚映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光是说完，就已经乱了呼吸的节奏。在小翠敷下腿上的药时，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都怪小翠，小翠再也不敢了。”
小翠这时早已没了“恃宠而骄”的模样，眼里的泪喷涌而出，嘴巴都不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拼命地扇自己巴掌。
她明明知道的，明日就是十五，是蛊毒发作的日子，受伤是最要不得的。
“是我没看路，不怪你，”楚映桐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小翠的头，闭上眼仰头小憩起来。
小翠再也不敢大意，就跪坐在下面看着楚映桐手臂上火灵和腿上冰灵的痕迹慢慢消散开来。
“朕大概也就这两年了吧。”
楚映桐恢复了些气力，但说话还是有些飘飘然。
小翠跟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蛊毒控制的很好的！以往敷上药还要睡上一天才能下地，您看，现在这才一炷香功夫就已经没了。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回应她的是楚映桐惨然一笑，她的身体自己很是清楚。
自此十二岁种下蛊毒，也有十多年了，跟个老伙伴似的。若非两个蛊毒相互抑制，她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可蛊毒这东西终究还是能在内斗里分出些功夫害她的。夜里她时常吐血、眼神和听力也开始涣散起来。
这些事情往往都是瞒着小翠的，她也不敢想，这些事情若是告诉小翠了，该搅得皇宫怎样个天翻地覆。
“小翠，你想不想出去玩？”
璇凰宫气氛有些凝滞，除了小翠时不时的吸溜鼻涕声，就是外头夜风萧萧作响张狂地吼声。
倒显得楚映桐和静物似的没有生气了。
许是未来在声势上盖过撕裂肌肤传来的痛感，楚映桐自顾自开口道：“我们去趟游城吧。带上怀因。”
“游……游城？”
小翠这会连哭的念头也没了，清澈的眼睛里投出些许疑惑。
“是啊。咱们可以去看看昌平，还可以吃游城茶糕，赏游山涧流水，”楚映桐闭着眼的眼渐渐舒缓起来，“自十八岁之后，咱们再也没时间去了。”
“我记得你走的时候还惦念北村的一家辣粉，我也有些想念了。”
小翠被楚映桐馋得眼睛直冒光，但还算是能保持正经：“您不是说，这辈子都不想再去游城了吗？而且为什么要带上怀太医啊？”
小翠现在有些讨厌怀太医了，毕竟刚刚陛下摔倒的时候，那怀太医连动都没动一下，就冷冰冰地站在那。
楚映桐摔倒的时候往怀因那地方看了一眼。
没搭把手算是情理之中。
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猜到小翠现在必然是有些义愤填膺。
她有些缓慢地从袖口里抽出那封信递给小翠。
“什么！仙人居然亲自说要你和怀太医一起？”
她把那纸翻来翻去好几遍，有些绝望地瘫倒在地：那上面没有苏起翠这三个字。
她嘟起嘴抱着楚映桐的手臂：“陛下 奴婢不去，您的身体谁来照顾……”
那些糕点又由谁来吃……
“我去了，自然会带上你。”
楚映桐嘴角扬起了个弧度，睁眼就看见小翠笑开了花的小脸：“那是当然！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嗯……这月十五。”
“十五？那不就是明天！”
也是蛊毒发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