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未到卯时,璇凰宫里就已经忙碌起来,满院的脚步声对上灵动的鸟鸣,显得更死气沉沉了。
楚映桐为人颇为自负,倒是喜欢摆出一副勤恳为民的样子。
天色总未亮透的时候,就能见着她坐在书房里。
就是坐姿不怎么端正,像是趴在桌案上。不然真能骗过别人。
御膳房的老肖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狠狠唾弃这个假模假式的暴君。
眼看着手里的面团揉得差不多了,就想着去叫手底下的小刘来帮厨,却左寻右找也没能找到。
心里感叹着这皇帝不正下梁歪,不曾想这家伙竟在太医院里头呢。
“殿下,整个御书房我都找遍了。连医书的影子都没打听到一点,”刘升苦恼的揉了揉脑袋,“您的进展怎么样?”
眼前的男人明明有芝兰玉树之姿,却尽显疲态,尤其是眼底的青黑,深得渗人。
昨夜也不知是天气实在恼人还是被楚映桐昨日的罚跪伤着了,一夜没睡好。
沉默良久,怀太医才蹦出一句:“我倒是有进展。”
刘升听了也不知是喜是悲,嘴角都被拉扯地扭曲不堪。
“殿下,你的脖子……”刘升还没思索好这进展的含义,就看见怀太医脖颈处的伤痕。
尖刺划破皮肤渗出血来,深深浅浅地妆点着勒痕,更为触目惊心。
现在他当真是后悔极了。当初还是他出的这个馊主意:下个百日散。
这百日散平常毒性很低,需得累积上四百日。到最后一日加上一味羽草汁,可使人半年内灵力消散死状凄惨。
在给这昏君最后下毒之后,无论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他们都应该要逃之夭夭才对。
未曾想这女君如此残暴,着入宫才九个月,折辱人的招式是层出不穷无一日重复。
“都怪我没用,就该立刻杀了这暴君!”他伸出手就要扇自己巴掌,被怀因一把抓住。
“已经上过药了,不必担心,”他拍拍刘升的肩膀,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药包。
约莫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这几个月内若是还没找到书库钥匙,他也必须得离开。不然查到他谢醴的头上,就不单单是他自己的事,而是齐国和澜国的事。
“拿好了,”谢怀因将药包递给刘义时手劲有些重了,好像倾注了所有的决心于此。
东西刚交出去,就听外头清脆的声响混着轻快地脚步声传来:“怀因——谢怀因!”
今日的天气没怎么凉快,但远端好像有些黑云,看样子是要下场大雨。
这久旱逢甘霖,楚映桐也跟着心情变好了些,闯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看见怀因那么着急忙慌的样也没变脸。
“咱们怀太医架子还挺大,得朕亲自来请。”
许是刚把给楚映桐下的毒药给出去,怀太医这个时候还没缓过神来,尽力克制住心底的慌乱恭敬地行礼道:“臣不敢。”
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楚映桐心情着实不错,破天荒的没苛责他的失礼。
“快走,站着等我砍你头吗?”
今日这天气不错,虽说阴得很却不潮热。
国都街头来来往往的商贩行人都趁着风雨来之前忙活,让这本就繁闹的街道更是人声鼎沸了。
楚映桐他们却无心四处溜达,瞄准了那冷冷清清的李府偷偷摸摸地溜过去。
终于到了李府的大门口,楚映桐如释重负地摘下面纱,迫不及待地抹了把汗让小翠过去敲门。
她虽对大热天出门戴面纱表示了强烈谴责,但她若是大张旗鼓地出门,大概率会让京都的百姓落了锁一整日都不敢再出门。
她也知澜国之人避她如蛇蝎,可今天确实有要事相商。
而且有“某人”愿意替她批奏折一天,出来放松放松也是不错。
一想到御书房里楚照靳批奏折满头大汗的样子,楚映桐心头燥热也消散了,感觉这南北风吹来都是清爽的。
这门迟迟不打开,小翠的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奴婢就没见过陛下亲自登门拜访大臣的。”
更何况还被拒之门外了。
说完才觉得自己音量有些大,又心惊胆战地看陛下脸色。
可楚映桐脸色却破天荒的好,对小翠的话不太在意。
她悠闲地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漫不经心地想:“朕一没提前通知,二是这相府内有乾坤。要是开门太及时,朕才该治他们个渎职之罪。”
终于是等到了管家开门,将楚映桐迎了进去。
谢怀因调查过李青其人,算是个忠信为民的好官。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这府邸空有副大宅子外表,里头却连几盆花都没有。
不知枯死了几年的树生在干涸的水边。路旁连残落的枝叶都少有堆积,只剩下厚厚的泥土。
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管家和一个婢子,更显得没生气了。
谢怀因第一次走进这样衰败的宅邸,不免有些愤慨:如此清廉正直的好官,怎得偏偏落入楚映桐这种人手里。
可他看楚映桐脸上没一丝愧疚之色,反而笑意盈盈的,眼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显不出半分虚假。
“怀太医可知道澜国有一特产,叫沧鱼。沧鱼的胆和羽草汁混在一起制成的汤,那可是比朕的名讳还要臭。”
楚映桐假模假式给自己的鼻子扇扇风,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怀太医可曾听说过一种烈酒,可以使这沧鱼汤变得香气扑鼻?”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仿佛是要提点怀太医什么,尤其是提到了羽草汁。
谢怀因的心好似被什么揪了一下,手心一瞬就浸满了汗。
只能先尽量不出错地随口答道:“鱼胆本就不可食,陛下莫要尝试。”
楚映桐的眼神灰暗了一瞬,没有作答。
“陛下,到了。”
后院门弗一被打开,就有一男子叫嚷着没站稳地连连后退倒向楚映桐。
楚映桐倒是眼疾手快,抓起旁边的谢怀因就是一挡。
那人定睛一看是陛下,赶忙调转了方向,一下撞到了旁边的假山上。
“啊呦呦呦,陛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还没等人说话,这男子倒是眼疾手快的爬到楚映桐脚边哭爹喊娘:“我爹娘要杀了我!”
后头的李青和夫人倒是懂礼数地行了个礼,然后李夫人便气急败坏地拽住男子的耳朵拉了回来。
李青恭恭敬敬地作揖道:“犬子失礼,望陛下海涵。”
而后使了个眼色就要让李夫人拽走这闯祸精。
可没想到闯祸精还不服气起来,挣扎着叫道:“陛下评评理!我救人救民有错吗!”
一边叫嚣一边躲在楚映桐的身后探出头来。
李青也是被闹得头疼,赶忙邀请楚映桐进里厅,边走边解释道:“陛下,前些日子岑儿认识了个葬母的女子非要给她赎身。让陛下见笑了。”
“那可是五十两啊。陛下您知道的,臣连吃饭都成问题,何来银两救人呐。”
虽然李青说得时候语气中满是苦涩,但脸上还是挂着礼貌的笑。
楚映桐可笑不出来,毕竟要不是她罚了李家,这钱李家还是能掏出来的。
李岑整日不务正业,估计也没听说他爹被罚了这事。定然是突然李青不愿出钱了,让李岑大闹一场。
“朕出了,”楚映桐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李岑。
李岑高兴地捧起玉佩来回地欣赏,“不愧是陛下!大手笔!”
看儿子这粗俗的样,李青觉着老脸都给丢尽了。赶忙和夫人一起招呼楚映桐坐下。
“小翠姑姑怀太医也不要客气,”李青这模样根本不像是被罚了,红光满面的也没一点磕头昏了那股孱弱样。
看李青身体还算健康,谢怀因才放心了些。
他才发现,这院子虽然也是破败,但在门口却有一个不大的池塘被修缮的很好,甚至有个满是尘土的假山作伴。
仔细看去,清澈的池子里头好像有一些金黄的鱼游动,拨弄几下池底的石头又浮上水面来,给这死气沉沉的院子平添几分盎然生机。
看怀因盯着鱼池出神,李青笑着介绍道:“怀太医,这鱼叫沧鱼,是澜国的特产。厨房做了沧鱼汤,怀太医定要赏光。”
是那个胆汁遗臭万年的鱼。
怀因想着想着有些嫌恶,除了“赏光”那一口,就再没吃下去多少。
但楚映桐倒是很尽兴,丝毫没有在皇宫里的架子。
和李家人相处得比和楚照靳相处得更像一家人。
“李家为什么会和暴君关系这么好?”
谢怀因皱着眉,站在小池塘边望着欢腾游动的鱼儿出神。
有一条沧鱼从水里挣扎着蹦上来,溅了谢怀因一身水。
“喂!你就是那个怀太医?你姓怀啊,没见过这个姓。”
李岑的手掌啪得拍在谢怀因肩头,将还在拍身上水的怀太医吓个不轻。
李岑看他被惊得抖了一下,嗤笑道:“这么胆小,陛下怎么会看上你?”
“小公子慎言。”
怀太医边拍着身上的水的动作停了,正气凛然地站着回道。
“老爹不是说,陛下对这个怀太医情感特殊吗?又是蒙我的!”
李岑顿感没什么意思,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把瓜子,自顾自磕起来:“看我刚刚差点伤了你,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
他话语里才没有好心提醒的味道,反而口吻傲慢起来:“再过两个月,洛将军就回来了。你知道陛下和洛小将军的事情吧。”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快脱身吧,不然——”
他一颗一颗瓜子地往鱼池子里丢,一字一顿地说:“不然啊,小爷我下次见你可能就是在乱葬岗里。”
说完手里的瓜子也丢完了,他脖子一个大弯转过来想看看这怀太医脸上惊恐的表情。
可怀太医脸上却没出现一点他期盼的表情,连呼吸都没乱半分:“多谢李公子提醒。”
“切,无聊,”李岑百无聊赖地坐在鱼池子边,手里的瓜子都有些索然无味。
看来老爹和陛下真是骗他的,这个怀因明明是个冷心冷情的木头。
所有的瓜子都磕完了,只剩下一堆瓜子仁。李岑大手一摆张大着嘴一口全吞了。
百无聊赖地踢起了路上的石头:“也不知道陛下和我父亲在说什么,这么久!无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