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我在台下，听着你在台上唱
勋子老师还没把政治试卷讲完，大家已经开始倒数着下课的时间。我们的小心思，被台上的勋子老师毫不费力地识破，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讲着题目直到下课铃打响。他端起保温杯打开喝下一口水，拧上杯盖，折起试卷走出了教室。
这时候，大家开始表现得不淡定了。
“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去看演唱会吗？假的吧？”
“沓小敏，你骗我们！”
“我没骗你们，好多个班都已经说了！”小敏冲出课室，在走廊上拦住勋子老师，“老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勋子老师看了自己手上的东西，说：“对，忘了。”他转身又走进了教室，从讲台上拿起他那支钢笔别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大家觉得欢喜要落空了，失望、唉声叹气。小敏正打算悄悄地逃离教室，她怕被同学们给狠狠地揍一顿。勋子老师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回过头来，慢悠悠地说：“今天的晚自习取消，晚上去市体育馆听演唱会。”
“耶！”大家欢呼成一团。升上高中以来，这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次集体事件。小敏从走廊外面跑回来得意地向大家证明她的消息可靠，拉着我、小凤、小欣三人说要早点回去洗澡吃饭，还要换上最漂亮的衣服。
小凤说她去不了，因为她要准备明天早上的英语演讲比赛。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你知道我放在床头的那个装衣服的黑色行李袋吧。在最下面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一条裙子。是新的，我妈上周给我买的，我没穿过。你今晚穿着去听演唱会吧。”
我说不行，她自己都没穿过这新的裙子，怎么能给我穿。
小凤一点都不觉得这有啥不行，她说自己不喜欢穿裙子，还不如校服方便。“你要是不帮我穿，回头被我妈发现我又没穿她买的裙子，她该又说我没个女孩样了。”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我觉得这多少还是有些不妥当，但心想如果这样能帮到小凤，自己又穿了一回新裙子，何乐而不为？我的犹豫被小凤看出来，她指了指吴昊的座位，说：“大家都穿着好看的衣服去，你该不会是想要穿校服吧？亏人家吴昊还特意嘱咐你一定要去。”
我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说：“你说什么呀，就算我要穿着裙子去，也不是为了给吴昊看。”
“求你了小蓝，你穿着我的裙子去，就当是替我去听了一场演唱会，行不？”小凤边抿着嘴笑，边把我推走了，让我别打扰她准备明天的比赛。
傍晚，在课室门口，我们撞见了程家华、成远还有陈友。程家华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好像在找人。
我说吴昊不在。
“我知道。多亏了我，要不然他都去不了今晚的演唱会。”
吴昊的座位空荡荡的，他这会应该已经到了体育馆那边了，说不定已经见到谭天王了呢。早上的时候，他向勋子老师请假，但勋子老师不肯放行，一定要他把课上完才能出去，说唱歌不是头等大事，学习才是。不管吴昊怎么说，勋子老师都不肯在请假条上签字。程家华偷偷地给吴昊找来了德育主任。
“老勋，这次的演唱会，吴昊是代表咱们高一级、代表咱们定中上台的，你就让他出去吧。”德育主任和勋子老师商量。
勋子老师认为这是在胡闹，哪有学生为了一个演唱会连课都不上了。他觉得德育主任不该放纵学生这样轻视学习。
德育主任连忙解释道：“老勋你误会我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学生的全面发展着想嘛？这次的演唱会，是谭杰（谭天王）作为出色歌手回到家乡表演，市教育局要在实中、廷中还有咱们定中的学生中选一名代表上台，你们班的吴昊能被选中，说明这孩子有天赋，同时也能为咱们定中争光嘛。咱们全体高一班能去看这个演唱会，也是因为吴昊被选上了，教育局那边才批准。”他压低声音在勋子老师的耳边说，这是市教育局的一项学生人才培养计划，不仅对我们定中的发展、还是对吴昊日后的高考都会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市报会对这次的演唱会进行新闻报道，到时候定中就能在其他两所市重点中学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于公于私，勋子老师不得不批准吴昊出校。
程家华得意地说：“你们能听到阿昊今天晚上唱歌，多亏了我。你们说，是不是要感谢我？”
“那我们要怎么谢你？”小欣问。
“帮我叫一下韩婷婷，我要把阿昊今天晚上唱歌的事告诉她。”
小敏踢了他一脚，说：“你就别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了，你自己看看。”
同样因为要准备明天早上的英语演讲比赛，韩婷婷去不了今晚的演唱会，这会正伤心地趴在课桌上哭泣。
陈友朝小凤的座位看了一眼，见她坐在座位上，便拉起成远说要回去练速跑。成远不肯走，他问我去不去听演唱会。
“我们三个都去。”小敏向他们透露道，“吴昊会在演唱会上唱歌，你们两个不知道吧。今天晚上我们要去给吴昊加油，是不是小蓝？”
“吴昊可以啊，都上台唱歌了。”陈友一听来了兴趣，问成远要不要偷偷溜出去看一看。成远撇了撇嘴巴说没兴趣，气鼓鼓地看了我一眼，换了他拽着陈友说要回去练速跑。
陈友说道：“今天晚上没有安排要练速跑啊。”
“你这个体育差生还看什么演唱会，连大学你都快考不上了。”成远生气道。
傍晚六点，整个高一级集合在操场。大家都穿上了平日在学校里不被允许穿的衣服，短裤裙子牛仔裤，各式各样，也有一部分学生穿着红色的校服，反倒成了学生群里显眼的人。在学校不加约束的时候依旧穿着校服的这些学生，要么是循规蹈矩、爱学习的人；不然便是，校服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服。如果不是小凤，我现在也只能是穿着宽大的校服，而不是一条天蓝色的格子连衣裙，散发着一股新衣服的味道。小欣穿了一件粉红色的T恤，搭配一条白色的中裙，而小敏则是穿了一条到大腿中部的水洗牛仔短裤，上身则是一件无袖的背心，露出细长白皙的手臂和双腿。她一直藏在我和小欣的中间，怕被勋子老师发现。
“沓小敏，你就穿成这样去啊？快点回宿舍换了。”我发现好多同学都看着她，尤其是一些男生，时不时地看向小敏，被发现后又不好意思地把脸移向别处。
但小敏怎么也不肯回去换衣服，还说自己早就想穿了，但一直没机会，在家里不能穿，平时在学校也不能穿，今天晚上终于可以拿出来穿一回了。她埋怨道：“这么热的天，谁还要穿那又厚又大的校服。我这身衣服，不知道有多凉快。”她伏在我和小欣的耳朵悄悄地说，短式牛仔裤加背心，是她从一本明星穿搭杂志上面学到的最新潮穿法。小敏一脸美滋滋的，但在去体育馆的路上，她却佝偻着腰一直紧挨着我和小欣，让我们掩护她，真是又怂又要美。
到了体育馆门口，我们并没能立马进场，门口挤满了人，我们被人群堵住了。大门口有两个人穿着红色马甲，胸前各挂着一个工作牌，他们喊着叫着试图指挥门口的人排队检票，但是前来的人你拥我挤，迫不及待地高喊着谭天王的名字，一团混乱。工作人员没办法，只好搬来一张凳子站了上去，手里举起一个喇叭扯着嗓门高喊道：“请大家有序地排队检票进场，演唱会就快开始了！”她使了劲地喊叫着，喇叭里传出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痛，似乎是在报复刚才那些人的吵闹，不过也终于使得人群安静下来。
我感到震撼，甚至觉得这种场面有些疯狂。小敏却说，对于追星人来说，这都是正常反应，等我见多就见惯不怪了。德育主任试图去找相识的人给我们放行但还没有回来，小敏按捺不住还没轮到我们进场，她便跑到工作人员跟前问。
那人冷冷地说：“请出示你们的票。”
“我们是学生，没有票。”
那人扫视了一下小敏的穿着，问：“我管你是不是学生，没有票就不能进去。”
小敏拿起胸前的校卡递到她跟前说：“我们是定中的学生，我们今天来看演唱会是免费的，是谭天王的演唱嘉宾特别邀请的学生啦啦队。你不让我们进去，一会台下没人给谭天王鼓掌喝彩，你们两个就等着被开除吧。”小敏叉着腰振振有词道。
我怕小敏真和人家吵起来，走上去把她拉到一旁，对那人说：“阿姨，我们都是定中高一级的学生，今晚来看演唱会是市教育局批准的，麻烦你去问下。”
那人听了我的话，示意另外一个人去打电话问。在得到确认后，她的态度有所缓和，说：“进去吧。既然是学生就应该穿校服，看你们穿的。”
小敏想回嘴，我立马捂住她的嘴巴，向那阿姨道了谢，拽着她赶紧进了场。
圆形的体育馆，足足有学校的十个操场那么大。草坪上站满了人，灯光通亮，整个体育馆像一个发光的水晶球，我穿着新的天蓝色裙子站在嬉闹的人堆里，灯光照在身上，感到玄迷。我竟觉得自己变成了水晶球里那个会旋转的、漂亮的泥塑公主小人，脑子蹦出一个念头来：“水晶球里那位帅气的王子在哪里呢？”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居然蹦出吴昊的样子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很快，这个幻想的泡泡被人群里传来的欢呼声打破了。
“来了来了！”
“快看，是谭天王！”
“天哪，我终于见到谭天王真人啦！”
舞台上传来谭天王向我们打招呼的声音：“大家好，我是谭杰，欢迎你们来到我的演唱会！”
“啊！”大家的惊呼声几乎撼动了整个体育馆。要是体育馆有顶盖，这个时候应该被草坪上的人的呐喊声掀翻了。
我们高一级被安排在很靠后的地方，尽管我们作为重点班已经站在了所有班级之首，但依然离舞台很远，加上前面人头涌涌，完全挡住了我们视线。我想起了小灿，偷偷跑去高一15班把她带到我们班来，这样她就能多看到吴昊一点。为了看清楚谭天王的样子，我们只能使劲跳起来，跳一下看一眼。小敏长得高，她尝试着拦腰抱起我们三个，让我们轮流看台上的谭天王。抱了几回后，小敏说累了，抱不动我们了。
“这里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演唱会，真搞不懂你们这么高兴着要来。”成远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站在我们身后说。
对于成远的出现，一直闷闷不乐的小欣瞬间变得高兴起来，问：“你不是说要和陈友练速跑吗？”
“对啊，你怎么突然又跑来了？”我问陈友怎么没有和他一起来，平时他们两个都像连体婴一样，而且陈友最爱凑热闹了。
成远好像在生气，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理我和小欣。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谭天王要唱歌了！”
“你们两个跳高点！”小敏对我和小欣说。
为了能看到谭天王，我和小欣、小灿使足了劲往上蹬跳着双腿，就快变成三支冲天的火箭了。
成远看不下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跟我来！”他带着我飞速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跑离了草坪观看区，绕着塑胶跑道一直跑。
小敏和小欣、小灿跟在后面跑，小敏喊道：“成远你在干什么，我们要听演唱会，不想跟着你练跑步！”
成远跑得很快，我只跑了一小会就已经累到不行，我停下来喘气说跑不动了。
“如果想看到吴昊在台上唱歌，就跟我来。”成远重新抓起我的手继续跑，把我们带到了一堵高高的围墙下面。
小敏边喘气边埋怨他把我们带到这墙角上干什么。
成远双手攀着墙头，两脚一蹬，麻溜地坐在了围墙上。“上来！”他把手伸向我，把我们拉了上去。
“成远，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好的位置的！”小敏笑我胆子小，她直接张开了双手在那乐呵呵地笑，吓得小欣赶紧拽住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
成远说他们体育班经常来体育馆这里参加训练和比赛，所以他很清楚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脚下悬空，我感到有些害怕，死死地扶着墙头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睁。成远在我耳边说：“李小蓝你别怕，我在你旁边，绝对不会让你掉下去。”
尽管睁眼并不会使我掉下去，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睁开。刺眼的灯光，密稠的人在强烈的灯光中尖叫跃动，跟着谭天王唱起歌来。我不太会唱，只会哼其中的几个调子。当《乌龟》的旋律响起的时候，在一束亮光的包围中，吴昊出现在了舞台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白衬衫，敞开着，风轻轻带动他的衣角。在灯光下，他就像水晶球里那位干净又好看的小王子。他轻轻地唱着：
“该不该停下缓慢的步调
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底下的人沸腾了，很多人大声喊着谭天王的名字，当中也有人叫着吴昊的名字。
“吴昊，吴昊！”小敏坐在墙头上，朝着舞台的方向放开了喉咙喊道。她把脖子上的校卡取下来当作荧光棒，在空中挥舞着。小灿也跟着小敏喊起来，为他加油。
借着激动的人声，我解开一直被束缚着的身体与内心，使了劲叫着吴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舒畅的痛快感灌满了我的全身，压力、顾虑、犹豫消散在吴昊的声音里。我听见他唱了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但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我为他挥舞的“荧光棒”。
当吴昊唱完从舞台下来后，小敏带着我们跑去舞台后面的化妆间要签名。张纹正在帮吴昊卸掉脸上的妆，沓小裕在旁边给张纹递东西。
“快帮我要个签名。”小敏把早就准备好的本子和笔塞给吴昊。
吴昊开玩笑地在她的本子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说以后会升值。小敏却嫌弃说她想要的是谭天王的签名，不是他的。
“那你给我签一个吧。”小灿走到吴昊跟前说。
吴昊愣住了，他看着小灿却叫不上她的名字。
我告诉他：“她是陈小灿，四年级的时候和我们同班的。你忘了吗？”
“是你啊，你的头发还是那么长。”吴昊想起来了。
小灿的脸突然就红了，是因为吴昊对她还有印象。她夸吴昊刚才在台上唱歌很好听。
“谢谢。”吴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过头问我，“李小蓝你觉得呢？”
我被他问得有点不知所措，我极力按捺住自己刚才的那种激动，点点头说他唱得很好听。
“小蓝喊得比我还大声，就好像是你的头号粉丝一样。她还专门穿了裙子来听你唱歌......”小敏指着身上的裙子说。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向吴昊解释说这裙子是替小凤穿的。
吴昊的嘴角掠过一丝笑，他低下头看了看，表情却有点奇怪，附到我耳边说：“你的裙子破了。”
我才发现，裙子的一边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大腿都露了出来，吓得我赶紧用手挡起来。
小敏说一定是刚才爬墙弄破的。
“你为什么去爬那么高的墙？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吴昊把身上套着的白衬衫脱下来直接绑在我的腰间，遮住我露出的大腿，语气中带着些责备。
“还不是为了能看到你唱歌。”小敏抢着说道。
我的脸刷地就红了，忙向吴昊解释说我们站得太靠后看不清舞台，所以才爬到墙头上的。可能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我曾经扭伤过的左脚这时开始隐隐作痛。
吴昊说我既然脚扭伤过就不要跑那么快，这很容易会造成二次损伤。我的脚是在初三的时候扭伤的，我从来就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他怎么知道我的脚受过伤？
“小蓝，我要回去了，不然一会被老师发现我偷溜离开班级就不好了。”小灿把写有吴昊签名的本子紧紧捧在手里，向吴昊挥挥手，说“吴昊，再见。”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成远没跟着我们来，小欣也不在。
“你们先跑回去吧，我慢慢走回去。要是勋子老师问起，你就说我上厕所还没有回来。”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脚而让大家受罚。
“那我的签名怎么办？我还答应了好几个同学。”小敏说如果要不到谭天王的签名照，就等于白来听这场演唱会了。
等演唱会结束后，吴昊说他会让张纹去帮她要几张签名照。小敏用半信半疑地看了张纹一眼，不相信她能要到谭天王的签名照。
沓小裕拍着自己的胸脯给张纹作保证：“放心吧，张纹刚才还给谭天王化妆了。”
小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立马又给了弟弟沓小裕一脚，让他想办法找张纹给自己多要几张签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