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繁重的高中假期作业，占去我寒暑假大部分时间的就是家里的农活。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酷暑难耐，小敏叫上了小凤、小欣来找我玩，但我要帮家里忙着夏收秋播，没有功夫陪她们。小敏觉得干农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为她从没下过田地，见了泥巴、昆虫、野花杂草觉得十分好玩，我却感到很疲累。我想离开这里，从定市这座小县城走向更大的城市，所以我拼了命地读书，一刻也不敢松懈。九月很快就要来了，等一开学，我们就是高二的学生了。虽然距离高考还有两年，压迫感却随日一点点累加。

    “小蓝你可不要忘记开学时间，记住，是9月1号。”准备离开我家的时候，小敏特意叮嘱我。

    小欣戳了戳小敏的脑袋，说：“小蓝的脑袋比你聪明多了。”

    “我是怕小蓝突然就不去上学了。我前两天看见咪琪了，她天天打工赚的钱也只够供她姐上学。”小敏皱起眉头，“小蓝，你不会像咪琪那样突然辍学了吧？”小敏她们几个一直很了解我家的条件情况，知道我的姐姐和哥哥都在上大学，而我和弟弟都在定中，家里的经济支出很大。咪琪家也是有四个孩子，她姐姐考上了大学但家里没钱，她爸妈都不想让她姐继续上学。但咪琪的姐姐没有放弃，打听到大学期间可以申请续费贷款，才得以实现上大学的梦想。尽管这样，她爸妈还是说家里只能供一个人上学，以咪琪学习成绩不好向学校提出了辍学申请，咪琪也彻底离开了她待得最开心的地方——校园。

    我踮起脚捏了一把小敏的脸，很肯定地对她说：“不会的，我家今年的收成特别好，学费没问题。”

    “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的暑假作业吧。如果完成不了，不能上学的人就是你了。”

    小凤故意吓唬小敏。

    小敏听了立马奔向门外的自行车，招呼小凤和小欣：“快走啊，我要回家做作业！”

    送走她们三个，我也开始为九月份的开学做准备了。

    开学那天，我带着父亲前一天晚上给的两份学费回到学校，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弟弟的。小恒也考上了定中，这个学期读初一。个子小小的他跟在我身边，第一次见到比桃小和镇中小大好几倍的学校，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不安。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褪色的旧衣服，问我：“姐姐，我什么时候能穿上校服？”

    “一会交了学费，就有新校服了。”我带着他走向初中部缴费处，小恒格外开心，蹦蹦跳跳地跑，在楼梯口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捂着头“呀”地叫了一声。

    我赶紧跑上去看看他，忍不住责备他：“这里是学校不是家里，不能乱跑乱跳。”

    小恒委屈地扁起了嘴巴。

    “李小蓝？”是吴昊，他一脸意外地看着我们。

    小恒撞到的人是吴昊，我让他给吴昊道歉。

    “对不起。”小恒躲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地说。

    吴昊蹲下来摸了摸小恒的头问他痛不痛，又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才撞到了小恒。他开玩笑问我从哪里偷来一个这么可爱的小男孩。

    “这是我弟弟，刚读初一，我来帮他交学费。”

    “你是小蓝的弟弟啊。”吴昊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拉过小恒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哥哥帮你找找在哪个班。”

    “李小恒。”平时家里人都教小恒不要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现在倒好，吴昊一问，他就告诉人家了。这吴昊靠着长得好看，连小孩子都被他轻易俘获了。

    分班名单贴得很高，长了一双大长腿的吴昊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小恒所在的班级，拉着他就往缴费走去。缴费的时候，我发现小恒的班主任正是初二时候教我的英子老师，她知道小恒是我的弟弟后，直夸我们家的读书基因好。

    吴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英子老师，说：“英阿姨，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

    英子老师接过礼物，叹了一口气说：“自从你家出事后，我就没见过你妈妈。她还好吧？”

    “挺好的。等她有时间了，我叫她回来看你。”吴昊把小恒往英子老师面前轻轻一推，“英阿姨，小蓝是我同学，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下她弟弟了。”

    英子老师心领神会地轻轻一笑说：“得了。你给我认真学习，不然我告诉你妈妈。”

    “是！”吴昊回答得很爽脆。交完学费后，他非要亲自带小恒去课室，说第一天上学有哥哥姐姐带着才不会被同学欺负。

    “跟你姐一样，都是个子小小的，要坐在前面才能看到黑板。”吴昊给小恒专门挑了前排的座位，还不忘顺道嘲笑我一番。也不知道他在暑假里到底吃了啥东西，几个月不见，我感觉吴昊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小恒似乎对新环境有点不适应，拉着我的手说：“姐，我有点害怕。”在新班级里，小恒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耍。

    吴昊半蹲下来拍拍小恒的肩膀，说：“不用怕，你就当我是你哥哥，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我带你玩，给你买好吃的。”

    “小昊哥，你比我姐还要好！”小恒一把抱住吴昊，那关系看上去像亲兄弟一样，我这个亲姐站在旁边倒显得有点多余了。

    安顿好小恒后，我和吴昊两人肩并肩走在校道上。新学期还留存着高考的胜利气息，六月高考送走了一批高三学生，哥哥也顺利考上了他心仪的大学，离开了定中，从定市这个小县城走向了大城市。教学楼的栏杆挂起长长的横幅，红底白字写着祝贺我校某某同学被某所大学录取的喜讯，是用三年时间换来的终极荣誉。但并不是每一个毕业生都能在高考这张荣誉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很多人到最后只是落了个默默无闻。在学校公告栏面前，路过的学生都会停下来看看今年高考榜上的名字和他们的分数还有被录取的大学。倘若有人看到了认识的师哥或师姐的名字，忍不住当场惊呼，非常激动地和旁边的人说自己认识他们。只要考得好，就算离开了校园，也还会有人为你的成功奔走相告。我想，两年之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人记得。

    吴昊以为我还在担心小恒，于是说起了四年级转学到我们桃小的那天，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学校，然后大家都不喜欢他，尤其是男同学，都不跟他玩。

    “但女同学都很喜欢你。”我脱口而出。

    他一脸坏笑着问：“谁喜欢我？”

    “我不知道。”我加快了脚步，“别跟着我了，我要去交学费。”

    “我陪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去就行了。”一个暑假没见，和吴昊走在一起，我多少感到不太自在。刚才英子老师的话也让人感觉怪怪的，好像我和吴昊有什么关系似的。

    吴昊俯下身盯着我的脸说：“你和你弟弟长得真像，都是小孩脸。”

    “你才小孩，我是高中生了。”我避开他的视线径直往前走。

    “李小蓝你别走那么快啊！”吴昊追上来，“我知道咱们班在哪里，我还给你留了座位。”

    正如勋子老师所说的一样，到了高二，文科重点班只剩下一个，理科重点班有四个，重理轻文的做法让很多曾经在重点班的学生在高一最后一次期末考中被排除在外，从原来的尖子生变成了普通生。我的期末考成绩还算可以，没有被挤出重点班的行列；吴昊自然不用说，他的成绩一向很稳定；小凤、小欣、张纹的成绩虽然比较靠后，但也保住了在文科重点班的资格。也有一些学生例外，比如小敏和她弟弟沓小裕、程家华，尽管他们的成绩没能达到重点班的分数要求，但以他们父母的经济能力也有办法让他们进入重点班就读。他们的父母很忙，没有时间管教他们，也不想听到自家的孩子变成别人口中的差生，于是愿意花点钱让学校代替他们发挥家长的作用。像小敏这类孩子，从小就在父母的安排之中，他们不用担心成绩和排名的事，无论学习好坏，父母总有办法让他们在重点班里一路待到毕业，他们的在校时间大部分用于寻找学习之外的乐趣。比如小敏，一如既往地热衷于校园内的各种八卦，这个学期第一件好奇的事就是谁会是我们的新班主任。大家都在相讨论暑假作业的时候，小敏带着她的情报风风火火跑进教室，让我们猜猜新班主任长啥样。

    小欣歪着头说：“听说年级越高的班级，老师头发越少。勋子老师的头发已经那么少了，这回的班主任该不会是个光头吧？”

    小凤点点头表示非常有可能。

    我安慰他们：“发量越少，意味着老师的教龄越长，教学能力也越强。” 高二文科只有一个重点班，学校应该非常重视教学质量，肯定会派一个资历很深的老师来管理我们。

    “No No No。”小敏摇摇头，“听说这位新班主任长得年轻又帅气。”

    一旁的程家华立马接话问：“有我帅吗？”

    小敏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说：“别说是你，吴昊也差点。”

    “我才不信，吴昊哥哥是最帅的。”韩婷婷不服气地反驳。

    不会吧，比吴昊还帅？定中居然还有这样年轻的老师？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让小敏带我们去看看。

    “要上课了。”吴昊指了指手腕上的表。

    “别急，一会就能看到帅气班主任了。”小敏向我递了个眼神然后跑了。

    我忍不住看向课室窗外，期待着这位新班主任的出现。到底是有多帅，能让小敏一脸花痴相。

    “李小蓝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坐在后面的吴昊一脸不悦地问。

    “我这是好奇，不是八卦。”

    “都一样。人家说帅你就信，肤浅。”

    吴昊明显有些不开心了。难道是怕人家老师比他帅？怕他级草的地位不保？啊哈，我决定逗一逗他。

    “明眸白齿，肤质如玉。”我转过身盯着吴昊的脸，“我李小蓝何德何能，居然能跟你这位级草为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的位置。”

    “何止是羡慕，简直是求之不得。”吴昊一脸傲娇地说。

    “有哪位同学想坐我这里的？我愿意和他交......”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吴昊一把按回到凳子上，他压着声音问我：“李小蓝你什么意思，是不想坐我旁边？”

    “我不能一直独享着你这棵级草的美貌，要让其他同学也能雨露均沾。”我故意叹了一口气，“再说了，坐这么靠后都看不清帅气班主任的脸，我想坐到前面去。”吴昊给我留的座位，就是让我和张纹坐在他前面。同桌是人人避而远之的张纹，后桌是大家公认的级草，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处于课间热点话题的漩涡中心。尤其是上高中以后，隔三差五就有不认识的学生向我打探他们两个的事，比如兴趣爱好、社交E号等等，甚至问我要他们两人的手机号码。不过都被我一概回绝了，因为我不想他们两个因为这些干扰而影响到学习。

    吴昊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用将军命令士兵般的语气说道：“我这棵草就在你这块地上长定了，李小蓝你给我老实坐好这个位置。”

    “你听到了吗，吴昊说他自己是草！”我拍着张纹的肩膀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逼我申请调位。”张纹翻了个白眼，用似凶非凶的语气叫我们两个滚出去，拿手捂上耳朵继续睡觉。在她眼里，我和吴昊的行为像极了幼稚园的小朋友。看来张纹也有她的烦恼，那就是碰上了我们两个这样的同桌和后桌。

    在上课铃打响，一位看上去比我们只大几岁的男生走进教室，站到了讲台上。个子不算高，剪的发型就是学校要求的标准短发，不过耳朵不挡额头；肤色有些黝黑，搭配一张微圆肉脸，长得奶呼呼的，有点像港星张卫健。大家都以为他迟到的同学，但班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位同学，你是我们班的吗？”善于捕捉八卦消息的小敏问他。

    他环视一周课室后笑着点点头：“是，我也是高二（1）班的。”

    “可是已经没有空座位了。”小敏走上讲台，“一会班主任就来了。你别站在这里了，要不先到后面和我挤挤吧。”小敏这个花痴的人，拉着人家就往她和小凤的座位上走去。她从杂物室里搬了一把小板凳出来，放在了小凤那边，叫他坐下去。

    小凤直向小敏使眼色，意思是问她在干什么。和一个陌生的男生挨得这么近，这让一向十分注重异性距离的小凤感到很不自在。

    “帮助同学，忍忍。”小敏侧着头一直看这位迟到的男生，眼珠子恨不得挂在人家身上似的。但接下来却出现了让她想自动退学的一幕 ——

    他站起来，不急不慢重新走回到讲台上，挺了挺腰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说：“大家好，我姓全，是你们的班主任。”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小敏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双瞳惊恐，如果不是在上课，她肯定会以每秒百米的速度冲到厕所躲起来。反应过来后，她猛地给全子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学生，对不起！”

    “ 我看起来不像老师吗？”全子老师蹙着眉头，“大家不要以貌取人，觉得看我头发多，就对我的教学能力产生怀疑。”

    “老师你别误会。”小敏连忙向全子老师解释，“之所以把您错认成学生，是因为.....”

    “因为什么？”全子老师挑了挑眉。

    “因为你长得太帅了！”话出之后，小敏已经做好了要被约见家长的准备。

    班里响起一片笑声，小敏还追加反驳道：“笑什么啊，你们在定中什么时候见过长得帅的男老师啊！”

    这沓小敏平时花痴也就算了，居然当着班主任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有点太不尊师重教了啊。我向小凤不停地使眼色，做了一个封嘴的手势，但她正襟危坐很认真听着台上新班主任说话，根本没注意到我。坐在她们两个后面的小欣明白了我的意思，迅速站起来用手捂住小敏的嘴巴，免得她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来。

    全子老师皱着的眉头立马像绽开的豌豆荚舒展开来，他非但没有责怪小敏的“无礼”，反而脸带羞涩地问：“一人说帅不算帅，全班说帅才是帅。我帅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几秒之后，异口同声说道：“帅！”

    “既然你说的没有错，那就不用罚站了。沓小敏同学，坐下吧。”全子老师从笑中转为严肃，“以后这种事在班里说说就行了，不要传出去，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位高二新班主任瞬间俘获了同学们的好感，年轻帅气，幽默风趣，如被清风捎来的花种，掉落在女孩子们的青春心房，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