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剑距离男人的咽喉不到一寸。
宁梧紧急刹停,反手把剑指向了自己脖颈。
全场寂然。
围过来的护卫大队如雕像般静止,现场只有一阵吸气呼气声。
男人注视着她,没有动作。
宁梧抽搐着嘴角:“侯、侯公子受惊了,我是来为您表演一出《自戕谢罪》的。”
侯昀禾一口茶喷了出来。
宁梧的剑刃已在喉间压出血痕。
她余光瞥见护卫们收紧的包围圈,怦然心脏几欲跳出胸腔。
原著里这剑本该袭击而去直到侯昀禾反制,仅擦破他抵挡的手臂,继而被他一举掀翻在地,甚至来不及服毒。
押入王爷府大牢严刑拷问后惨死,就是这位炮灰刺客的宿命。
可宁梧不想死。
她秉持着演员的信念感,生生逼红眼角,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演出一副皱巴巴的柔弱小白花模样。
侯昀禾蹙眉,摆手制停护卫的动作,没有说话,双眼直盯着宁梧,锐利目光从上往下地打量。
宁梧被盯得冷汗直流。
原著男主侯昀禾可是个雷厉风行的暴力狂,也就对女人温柔一点。他现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蒙混过去了吗?
她眉头一拧,作出更楚楚可怜的模样。
结果侯昀禾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来了句:“唱词呢?”
宁梧腰肢与脑子一同旋转起来:“哎呀,俺廉颇胸襟狭小,不该蔑视贤才,得罪了!”
侯昀禾喷出了第二口茶。
“廉……颇?”
宁梧汗流浃背,心想她仓促之间能想到的自我谢罪戏码也就《将相和》,脑子都要转冒烟了。
“俺就好比那负荆请罪的廉颇呀!”她横剑在脖颈前,作出诚惶诚恐之貌,泪水如断链珍珠般一颗一颗落下。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梨园小旦自戕谢罪!”
侯昀禾愣住。
他长这么大,见过献舞的、献诗的、甚至献宝的,但这提着剑冲到他面前作出一副要刺杀他的架势,却又反手剑指自己说要“自戕谢罪”的,还是头一遭。
“《自戕谢罪》?”他瞪大眼睛,眼神从她染血剑身移到泛红眼角,再看向僵住的侍女:“此次宴席有安排这样的戏码?”
他,侯家五公子,一个整天吃喝玩乐、吟诗作画,连朝堂议事都懒得去的闲散少爷,谁比他更闲得慌特意来耍他一通?而且还真见血的那种!?
“回五公子,奴婢未曾听闻。”侍女摇头。
宁梧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但演员职业素养让她保持着满脸委屈忧伤,泪水溢满眼眶:“回侯公子,此为即兴节目,因小女子仰慕公子已久,特意来此表演!”
全场寂然,没有人说话。
侯昀禾“嘶”了一声。
——被新续的茶烫到了。
宁梧硬着头皮,脑子里编着故事继续往下演,从自述恶毒小花旦嫉才陷害当红花旦,唱到某次宴会对侯公子惊鸿一瞥情根深种,故原以自刎谢罪。
横剑在脖前,血溅落衣襟,形貌决绝。
侯府其他公子小姐也好奇地围拢过来,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偏偏没有人为她发声,也没有人对她有所行动。
宁梧头皮直炸,心想这一个个观众都是木头人吗!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梨园小旦自戕谢罪!公子若不原谅我,我便血溅当场!”
侯昀禾终于有了反应:“等等,姑娘你……”
“噗嗤!”
宁梧故意让剑刃在脖颈上划出更深血痕,艳红颜色衬着她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格外凄美。
侯昀禾猛吸一口凉气,站起身来:“请姑娘冷静!”
他的眼眶都在颤抖。
宁梧见状,心里暗喜——果然,原著里说他虽然是个打人不手软的暴力狂,但对女子还会怜香惜玉的,看起来不假。
还好她拍过不少古装剧,对这种娇弱小白花的戏码顺手拈来……就是真挨剑了,有点疼。
她立刻装作虚弱地晃了晃身子,横剑自旋时悄悄以指尖蘸了脖子一点血红抹在唇角,更显凄厉:“公子若不肯原谅我,我便……”
“原谅原谅!”侯昀禾连忙上前两步,又怕她真自尽,赶紧停住,手足无措道,“姑娘你、你先放下剑,有话好好说?”
“谢谢侯公子。”
宁梧热泪满眶,缓缓放下染红长剑。
太感人了,她心想。
这侯王爷府最受宠的娇气包幺子侯昀禾,本应在原著里参加何尚书儿子升官烧尾宴被刺伤后,就如狂风席卷追根溯源,一路掀飞好几个民间刺杀组织,送了上百人蹲大牢。
可她未曾想到过在他未被刺伤前,看起来竟像是个傻的。
“把剑给我。”侯昀禾向她伸手。
宁梧抱紧了剑,瑟瑟发抖,更刮得手上血痕斑驳,模样可怜:“既然侯公子原谅小女子了,小女子不必死了,以后也还得要靠它谋生吃饭的……”
她自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可惜侯府并非全都是傻的。
众人指着她说她此举持械靠近侯五少爷,并差点伤到他,形迹可疑,勒令放下武器,否则当场抓捕。
差点伤到他?宁梧心想她要是真伤了他,她当场就能被他掰碎腕骨,哪里用得着这些护卫操心。
而今她不过想活命罢了,要如何应付这些对她起疑的人群?
她皱巴巴着一张苦瓜脸,为难又害怕地朝着侯昀禾眨眼睛,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他。
“嘘。”侯昀禾还真就吃这套,竖起手指让护卫们稍作歇息,俯身笑眯眯地朝她伸手。
“姑娘把剑给我就好了,姑娘既倾心与我,我便收下姑娘的心意。不过……还请姑娘留步,再演一出,演得好了,自有赏银。”
宁梧装出怯生生的模样,颤抖着手把剑递过去。
侯昀禾掂了掂手里的剑,尚且温热的血红打落在地,他轻轻皱眉,浓密睫毛掩住闪烁眸光。
“这次,可千万不要再表演见血的,太刺激了。”
宁梧松下一口气,这怜香惜玉的纨绔可是在给她台阶啊!只要她能演上一段,就能证明她的确不是刺客,而是戏班子出来的人。
可是,她也不是学戏曲的,不怎么会唱戏啊……
啪!
侯昀禾一脸无辜地掰断了剑。
“太危险了,我可不能再看到如花似玉的姑娘流血了。”
宁梧瞪大了眼睛:徒手断剑!和原著一样凶残!她要是跳得不好,也会被掰断的吧……
脑子光速运转寻找以往演过的剧里常借用的经典曲目,她掐着嗓子就唱跳起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半吊子的戏腔一出来,仿佛把在场的人都硬控了,个个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宁梧汗流浃背地想:完了,这些古人都是听惯梨园戏的!
她不能靠唱戏蒙混过去。
宁梧满头大汗地改跳剧组常见的现代爱豆舞步,唱腔一转,硬是把黄梅戏唱成了流行曲。
乌黑长发随着热辣的唱跳甩得凌乱,观众们被硬控得更厉害了。
不少人捂上眼睛:“成、成何体统……”
“这是……新式的唱法和舞蹈?”侯昀禾被唬得一愣一愣,“倒是……有点好看?”
一旁的护卫皱着眉低语:“五公子当心,这天底下哪有这般疯癫的女驸马?”
宁梧跳得起劲,一头长发散乱下来,不屑地用“你不懂艺术”的眼神瞥那护卫,嘴上继续嚎着:“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头发凌乱间,她用余光观察侯昀禾,他倒是没有动作和表示,充满疑惑的狗狗眼瞪得老大,目光随着她舞动。
侯昀禾看起来很无害,而她要刺杀他的理由,其实……她看完原著后,知道他也算得上无辜。
清义,她原主生长的地方,由民间义士成立的刺杀组织,为改善民间疾苦而战。
近来因为侯王爷又进谗言,重税之下一村百姓跳井寻死,清义决定刺杀侯王府里看起来最容易下手的草包五公子。
作为侯王府里最受宠的小公子,刺杀他能让侯王爷尝尝失去爱子之痛,而且他本就是挥霍金钱的纨绔,也算是为百姓出口气。
一曲跳完,侯昀禾震惊鼓掌:“姑娘这戏甚是独特啊!不知道这位女驸马,如何称呼?”
“回侯公子,小女子艺名‘小宁’。”
“噢,是小宁姑娘。”侯昀禾笑着示意侍女取来银两,“赏钱双倍,只是我很好奇……”
他突然凑近她耳边,“开刃的剑,是怎么被允许带入何家烧尾宴的?”
温热吐息惊得宁梧一颤。
这憨憨少爷看似单纯,指尖却精准按在她虎口薄茧上,那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宁梧的脊背瞬间绷直。
温热的指尖还抵在她虎口,侯昀禾眸光里盛满天真与执拗,仿佛在问“这出戏你到底要演到几时?”
“自然是班主特允的。”宁梧尬笑起来,“跑江湖的,总得防身嘛!小女子自幼家贫,只能一剑双用啦!”
侯昀禾眉头一扬,松开了手。
宁梧趁机后退半步,捏着嗓子娇声道:“侯公子若不信,大可去城南戏楼里瞧瞧?今日申时还有名伶表演《贵妃醉酒》。”
原著里的戏班子设定这就派上用场了。
侯昀禾眉头松动。
“侯五公子!”有护卫过来大声喊道,“王爷派人来问刺客踪迹!”
空气骤然凝固。
宁梧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脸上却绽开更甜的笑:“什么刺客呀?莫非何家烧尾宴今日另有戏码?”
她歪头看向侯昀禾,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刺客,说的是你。”侯昀禾也甜甜地笑了起来。
宁梧:“……”
这公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马上捂住心口倒在地上,很是受伤地:“侯公子,小女子可是一片真心!若公子不信,我、我就一头撞死!”
说着悲愤地起身往柱子上冲去。
她额间一暖,抬眼见侯昀禾掌心抵住了她。
接而他伸手揽上她腰肢,柔软广袖轻拂她脸颊。
“不过一场误会,还烦请各位禀告父亲与何叔叔了。”侯昀禾笑意浅浅。
护卫们面面相觑,在他灼灼目光下僵硬点头。
“所以小宁姑娘……”侯昀禾低身对宁梧眨眼,“我们申时戏楼见喽?”
宁梧差点咬到舌头。
这傻白甜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原著里他此刻本该忙着全城搜捕刺客!
难道……是因为他没有被刺伤的缘故吗?
她强撑笑容应好,转身就往院外溜。
背后还传来侯昀禾欢快的叮嘱:“不见不散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