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
宁梧独自蹲在寒风瑟瑟的街巷里,一头凌乱长发糊在发烫的脸上。
逃吧,就怕以原著男主那狠劲儿,发现她不但刺杀他还装疯卖傻糊弄他,把她追杀到天涯海角,最后她难逃惨死下场。
不逃吧……
可她根本就不是城南戏楼的人啊!
城南“昭风楼”在《雷霆锦绣》原著里,是永宁城中最著名的戏楼。
原著写到侯昀禾在何府烧尾宴被刺伤后,彻查的地方包括昭风楼。
宁梧记得,侯昀禾查出了几个属于民间刺杀组织的名花旦与当红小生,把他们全都送入大牢里,昭风楼便从此一蹶不振。
她当初为了应付侯昀禾,好让自己脱身才报出昭风楼的名号。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草包公子竟然邀约她去昭风楼!
她明明说的是让侯昀禾不信就去昭风楼看名伶表演《贵妃醉酒》,而不是叫他去昭风楼看她啊?
天色将近申时,淡淡橙红云霞染得锦绣楼阁富丽堂皇。
宁梧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得像赴刑场般的脚步,硬着头皮踏入昭风楼。
心道:不就是演嘛,相信自己的职业素养!
昭风楼内灯火通明,丝竹喧天,宁梧一身凌乱衣裳穿过热闹的长廊,沿路眼中所见全是衣冠楚楚的富家公子小姐,更显得她形容狼狈。
而她此时只觉如坠冰窟,全身汗毛倒竖。
她看到侯昀禾坐在二楼雅座,身上的锦绣华服晃眼得很,正在摇头晃脑地看着台上名伶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
“不对呀!”侯昀禾拽过身旁班主的衣袖,“你们新排的花招呢?”
“侯公子所指为何?”班主疑惑。
“就是那种,跳得披头散发,嘴里像跑马车那样的!”侯昀禾兴致勃勃地拍着手里折扇,比划描述着,“像你们的《女驸马》那种!”
“《女驸马》……有这段吗?”班主越发困惑,但她灵机一动,“喔!侯公子说的可是冯素珍恢复女装的一段?”
说罢,她朝台上醉酒的贵妃招招手,“小棠,侯公子想你来一段《女驸马》,最后恢复女装的那段。”
被唤作小棠的名伶甜甜一笑:“好嘞!”
宁梧腿脚发软,哐当一下就摔坐在地上。
她满目茫然地想:段小棠?原书女主?
原著写着,段小棠娇气,每天只演一两场戏就休息了,侯昀禾即使偶尔过来看戏,也总是与她错过。
后来他派人彻查昭风楼并抓了名花旦小生,昭风楼倒闭,名伶段小棠如无根浮萍,侯昀禾从人牙子手中救下她,她从此成了侯昀禾心尖上的破碎白月光。
可现在,他们就这么相遇了?这不对吧,这般风华绝代的名伶段小棠还怎么成为侯昀禾的破碎感白月光?
“停!这板板正正的调子,哪有小宁姑娘的女驸马带劲?”侯昀禾起身拍桌,一副不满的模样。
宁梧本就嗡嗡作响的脑瓜子更疼了。
段小棠提前出场了,男主却没有对她一见钟情,甚至神情不满!
更可怕的是,侯昀禾此时一转头,正好瞧见了她。
“小宁姑娘!”侯昀禾眼睛一亮,折扇指向她,“快来!这《女驸马》闷死人了,你给大伙儿整段新鲜的!”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扎在宁梧身上。
班主露出奇怪的目光:“这位姑娘是?”
扑通!
宁梧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盈满楚楚可怜的泪花:“侯公子,实不相瞒,小女子早已经被昭风楼驱逐出来了,所以才有了今儿跟您说的《自戕谢罪》戏码……”
她装出极其委屈的模样,声泪俱下,“小女子的嫉才其实就是嫉妒段大家,我苦练十年却比不上她一根手指,这才走了邪路子,自创疯癫派,可哪里还有资格再站在这个舞台上呢!”
“真可惜。”侯昀禾连连叹气,“本公子还以为小宁姑娘的表演是昭风楼新排的花招,原本还想在我爹的寿宴上点上几曲……”
他甩出一锭金子拍在桌上,“班主啊,这么不惜才?何时把这么有趣的姑娘驱逐了?”
班主肉眼可见地眼冒金光。
宁梧意识到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台阶,赶在班主回应她的驱逐谎言之前,一咬牙,豁出去般拽散发簪:“不打紧!这赏钱班主您可照收,就当是我的赎罪!侯公子既要看疯癫派——我便再演一段!”
说罢一个滑跪窜上戏台,在众人惊呼中抢过乐师的琵琶,反手抱琴如电吉他,左脚踩鼓,张嘴就嚎:“个个夸我潘安貌——”
全场死寂。
侯昀禾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
跳完一曲,琵琶弦还在嗡嗡震颤,像宁梧绷紧的神经。
她偷瞄一眼侯昀禾,他张着嘴,眼睛亮得吓人,活像街边见了肉包子的流浪狗。
“好!” 侯昀禾蹦起来鼓掌,“这才叫戏!班主,你们昭风楼早该这么演!”
班主的脸绿了。
段小棠的眉梢抖了抖。
宁梧的冷汗流进衣领。
完了,这把是不是玩大了?
这草包公子到底是褒奖她还是想怎样啊?
“弟弟。”突然,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押来个满脸青肿的小生,走到侯昀禾面前,“这个是清义的人,上个月用毒刃刺杀我们爹,被我抓出来了。”
“哦?好啊。”侯昀禾眨眨眼睛,“那二哥你把他捉回去蹲大牢呗。”
宁梧愣住。
侯昀禾的二哥,侯如风,原著里在弟弟遇刺后,马上帮他掀翻昭风楼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昭风楼包藏罪犯,必定有鬼。”侯如风眼神锐利。
“喔,查一下吧。”侯昀禾云淡风轻地好像只是在聊一句今日吃什么。
整个戏班子人人面色煞白。
宁梧冷汗浸湿了背脊,心想这剧情线绕回来了,现在就要彻查昭风楼了对吗?
她看向了被扣押过来的小生。
出于同为清义组织义士的同僚情,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忧伤与同情。
对方回应她的,却是坚毅与决绝:“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昭风楼,以及在场所有人无关!”
下一刻,他咬破舌尖毒药,嘴角溢出鲜红,当场死去。
全场惊叫声迭起。
“晦气。” 侯昀禾撇撇嘴,竟还有闲心捡起折扇,转头对侯如风道:“二哥,你吓着我的角儿了。”
他扇尖一指宁梧,理直气壮:“她可是要给我爹寿宴演出的!”
宁梧:“……啥?”
什么寿宴?她什么时候答应了?
侯如风随即投来的目光如刀锋般刮得宁梧脊背生寒。
他冷笑,“五弟,她可是在何府烧尾宴拿剑指着你的疯癫女驸马?你确定她不是刺客?”
宁梧喉头发紧,正想再编,却见侯昀禾大手一挥:
“刺客会拿着剑指自己咽喉表演自戕,还踩鼓蹦跶?二哥,你抓人抓魔怔了吧?”
“侯公子明鉴!”宁梧秉持着谁给台阶她立马就下的精神,当场滑跪,泪眼盈盈地:“小女子绝非刺客,况且,早已因为嫉才被昭风楼驱逐了,严格来说,不算是此戏班子的人!”
“对啊,说得有道理啊。”侯昀禾点头如捣蒜,眨巴着眼睛看侯如风:“二哥,你查你的戏楼就好了。”
看着侯如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抽离远去,宁梧心里松下一口气。
很好,又活过来了。
虽然侯如风以王爷寿宴岂能儿戏为由,对她尚有怀疑,但侯昀禾笑嘻嘻地说到时候试演就好了,也算是让这段试探告一段落。
如果侯昀禾临走之前没有跟她说“小宁姑娘,王爷生辰月约定你了喔?”就更好了。
*
夜里冷风嗖嗖,宁梧提着不熟练的毛笔,唰唰地写着辞职信。
她已经亲眼见到清义的同僚殒命了,心里确信必须要脱离组织,才能苟住性命。
不然,侯府早晚要查到清义,再查到她头上来。
信写至一半,泪已不自主地盈满了眼眶。
泪痕晕开的纸上,慢慢浮现出了原主的记忆画面:
十年前饥荒肆虐,她缩在死人堆里啃树皮,清义的人掰开她紧攥的拳头,塞进一块芝麻糖:“丫头,跟我们走,至少能活。”
后来她学剑、学戏、学如何在权贵眼皮底下周旋……组织从没逼过她去杀谁,这次刺杀侯昀禾的任务,还是她听闻侯王爷谗言害死一村人命后的一腔热血。
热血冲昏了头,
侯昀禾,现在她看起来,觉得他不过是个会为疯癫派表演拍红手掌的傻子。
泪水砸在“辞别”二字上,墨迹蜿蜒如血。
“宁丫头?” 柴门吱呀一响,佝偻着背的老账房探头进来,“大半夜的,哭什么?”
宁梧慌忙抹脸,信纸往怀里一塞:“刘叔,我、我来交这个月的份子钱……”
“骗鬼呢?” 刘叔咳嗽着坐下,枯枝似的手指敲敲砚台,“组织早说了,想退就退,清义不是朝廷,不搞株连那套。”
老人从拿一块芝麻糖给她,像十年前一样。
宁梧泪水彻底决堤,直到她将辞职信放在桌上时,已经哭肿了眼睛。
“真要走了?” 柜台后,老掌柜头也不抬,手里碾着药末。
宁梧指尖微颤,低声道:“陈伯,我今日在昭风楼……侯府的人已经盯上戏班了。”
“清义从不强留人。” 陈伯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铜钱递给她,“但世道乱,这钱你留着,若有一日无处可去,凭它回来。”
铜钱温热,边缘磨得发亮。
宁梧喉头一哽,想起那些同僚——有教她剑法的哑巴师傅,有偷偷塞给她糖糕的烧火丫头,还有今日死在昭风楼里的那个小生……
他们为民生而死,她却为保命而逃。
“多谢。” 她攥紧铜钱,转身没入夜色。
巷子里的夜风如同刀刮般生疼。
宁梧擦着眼泪直走,猝不及防撞入一个人怀里。
“哎呀,是小宁姑娘?” 侯昀禾一袭轻便素袍,腰间悬剑,笑盈盈望着她。
而他身后,正是清义组织的另一处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