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揉了揉耳朵,从书架的缝隙里偷瞄云枕月。
他居然被云枕月一句话吓跑了,能言善辩的王府世子很不服气。
这就是魔尊吗?手段果然高明。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靠过去,对方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
云枕月用不赞同的眼神瞪他:“你不要打扰我整理书架。”
谢行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无聊地翻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话本。
结果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咒法历史之类的书籍,谢行之看着就头晕。
他从未整理的书堆上抽出一本,随手翻了翻好像还挺有趣的?
谢行之感兴趣地看了几页,居然是本野史,果然大家爱看的东西都一样,能找到这本的师兄师姐们也不一般啊。
他兴致勃勃地和云枕月分享:“云枕月,你知道四界三美是什么吗?”
云枕月把谢行之放错位置的书挑出来:“不知道。”
谢行之清清嗓子给云枕月念了一段:“话说那最广为人知的四界三美,出处已不可考究,一为碧落川之景,二为一枝春之物,三则是大家都熟知的紫霄仙子……”
云枕月提出疑问:“为什么只有三美?四界的话,不应该有四美吗?”
“呃……也许是写这本书的人没去过魔域,自然不知魔域有何景物。”
云枕月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谢行之继续往下念:“紫霄仙子被称为四界第一美人,于蜀山学宫修习时就展现出她惊人的才能和魅力。她开创了独特的阵法体系,现任九阁阁主大多都受过她的恩惠,连当今魔主夜天渊也曾拜倒在她裙下……”
云枕月抽走他手里的书:“最后一本。”
谢行之看了看旁边,原本堆放的书消失不见,再看了看把最后一本书归类的云枕月:“我送你回去。”
云枕月歪头:“为什么你要送我回去?”
“因为,因为……”
谢行之视线乱瞟,终于想了一个理由:“因为我比较胆小,晚上不敢一个人走路。”
他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云枕月:“作为朋友,你会送我回去的吧?”
云枕月垂眸想了想,在谢行之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手伸到他面前。
谢行之看着她白皙如玉的手,耳朵又慢慢变红,难道是要牵手回去吗?这么快是不是不太好?
云枕月表情疑惑地看着谢行之把他的手搭在她的手心上面。
“你的木牌呢?”
谢行之默默收回手,掏出木牌放上去。
隐听阁的灵石需要拿着木牌才能领,云枕月收起木牌放到她的芥子囊。
“走吧。”
夜色静谧,月朗星稀,回去的路上只能听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谢行之看着云枕月的后脑勺,她应该不太会梳头,所以才会用长长的彩绳绑起来,有几缕头发翘翘的,显得脑袋炸炸的。
云枕月听见笑声回头,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说话的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笑。
谢行之看见她回头便忍住笑意,明明是很冷淡的表情,在乱蓬蓬的头发下也显得可爱起来,不禁又弯了弯眼睛。
云枕月扭头继续走,但她不知道谢行之住在哪个方位,只能停下等后面的人指路。
谢行之懒懒地跟上来,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他指着前面:“我是神工阁弟子,那间看起来最漂亮的就是我的住处。”
把胆小的谢行之送到最漂亮的门口,云枕月转身离开,谢行之又慢慢跟了上去。
“你不是到了吗?”
谢行之眨了眨眼睛装无辜:“对呀,礼尚往来,该我送你回去了。”
云枕月不想理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她想到师父说过的与人为善,不起冲突,点了点腰间的红玉,红玉入手变成一支长笛,她素手横举,一声短促清越的笛音卷起清风。
谢行之看见红玉笛愣了一下,然后就被风推入院内,树枝摇曳落叶翩飞,珠帘哗哗作响,那股风蛮横地闯入,又蛮横地退场,重重关上了门。
谢行之摸了摸被撞到的鼻子,哑然失笑。
——
“云枕月!”
云枕月上完早课,窗外突然有人喊她。
同门看了她几眼:“你和谢行之怎么认识的啊?”
自从谢行之放下要与她做朋友的言论,云枕月与同门交流的频率直线上升,她想了想回答:“他自己贴过来的。”
谢行之听见了,走进来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带着往前走:“去用午膳。”
谢行之比她高出一个头,云枕月抬脸:“你还没有辟谷吗?”
膳堂是为还未辟谷的弟子提供的,筑基后云枕月就再没去过了。
“人生在世,不食何乐。膳堂不提也罢,今日本世子亲自下厨,我们开个聚会。”
云枕月想到那盒味道很好的糕点,没有拒绝。到了谢行之的弟子舍,才知道他说的“开个聚会”是什么意思。
“沈知意!你不要再把蔬菜都下到辣锅了!”
云枕月一进门就听见冯轶的大嗓门,一个蓝衣女子坐在凳上,两人面前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冯轶在一旁切着蔬菜,她手上拿着食材,动作不停:“你乱叫什么,万一新来的小师妹也喜欢吃辣的呢?”
沈知意转过头,温柔一笑:“啊,云师妹来了。”
谢行之把她带到桌边:“你先吃,还有两个人没来。”
他走到冯轶旁边洗了洗手处理食材,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么大一块牛肉。
云枕月慢慢坐下,沈知意和她打招呼:“我叫沈知意,你应该在隐听阁见过我。”
云枕月想到谢行之那个木牌,原来这几个人都是一伙的。
她谨慎地回答:“我是云枕月。”
沈知意觉得这个师妹的表情也太可爱了,语气更柔和了:“云师妹,你喜欢吃辣锅还是菌汤锅?”
云枕月言简意赅:“都可以。”
沈知意用赞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抓了一把牛肉串都放进了辣锅,又给云枕月拿了个碗:“那里有调料,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加。”
云枕月话没上说几句,就受到温柔师姐的大量投喂。谢行之一边切菜一边注意两人的交谈,见到云枕月表情轻松,嘴角微翘,渐渐放下心来。
院门被敲了敲,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窜到桌边,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气,又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袖子抹了抹水渍,笑容明快:“枕月你好,我叫陈梨,是斩峰阁的弟子。”
女子梳着双髻,娇俏灵动,动作却很豪迈,坐在云枕月另外一边,把菌汤锅里为数不多的牛肉全都捞走。
冯轶直嚷嚷:“你给我留一点啊!”
没人理他,冯轶表情郁闷,奇道:“周扶白呢?怎么不来管管她。”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周扶白腰佩长剑,目朗俊逸,他淡淡一瞥,陈梨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神色清冷,向云枕月点头致意:“云师妹。”
至此六人齐聚。
云枕月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大概是同类相吸,沈知意对她好感度很高,一边捞一边往她碗里堆:“真好啊云师妹,要不是你来了,这个桌上的辣锅下回就要被淘汰了。”
云枕月少见的吃撑了。
修仙讲究不食五谷,养身净气。但谢行之不一样,他的所作所为都带着些红尘俗气。以传统的眼光看,这种人是最没有仙缘的,可他又确实极有天赋。
谢行之一直注意着云枕月,见她放下碗筷,给她递上一个水壶:“吃完解解腻。”
她捧着水壶闻了一下,是香甜的果汁,云枕月心情很好,小口小口地喝,好奇地观察其他人。
沈知意吃得最多,冯轶抢不过陈梨,周扶白面前只有一碗清水,谢行之大部分时间都在负责下锅。
吃饱喝足,沈知意对她的称呼也变成了“云妹妹”,三个女孩子聊天,另外三个负责收拾残局。
谢行之拍了拍手:“诸位,该谈正事了。”
周扶白掏出地图铺在桌上,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沈知意掏出一幅长卷挥手展开,不仅把地图盖得严严实实,还有长长一截垂落在地。
“我把隐听阁近二十年未解决的任务都记录上了。”
冯轶竖起大拇指:“姐,还是你牛。”
“不过呢——”
沈知意摸着下巴:“都二十年了还在隐听阁挂着,说明这些任务确实不好做。”
周扶白神色未变:“若是好做倒也不需要做了。”
谢行之仔细查看这些任务,蜀山的灵脉与四界相连,只有九阁阁主知道源点所在,前世凡间灾难频发,多地引发山崩,他恰好知道一处。
“就这里吧。”
谢行之点了点其中的一个位置,周扶白挑了挑眉:“柳城失踪案?”
沈知意神色复杂:“你真会选,一眼挑中我老家。”
她又接着说:“我跟沈家关系实在一般,到那可帮不上什么忙。”
冯轶突然想到什么:“沈以洵是不是沈家人?”
沈知意顿了顿才回答:“是的,按照辈分他其实算是我的……五叔。”
话音刚落,连周扶白都侧目看过去,沈知意摆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谢行之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他选择柳城也有沈以洵的缘故。
不过他打算也问问其他人的意见,云枕月一直看着卷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枕月,你觉得呢?”
云枕月迟钝地反应过来:“我觉得都可以。”
谢行之又环顾了一圈,见所有人都点头了,从底下拿出地图:“报案人朱氏居住在柳山村,我们从主城进入,三日后出发。”
——
“人呢?我那么大一个云枕月呢?”
谢行之揉了揉眉心,神情无奈。
下山的路上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众人通过传送阵来到柳城城门,入城后谢行之花重金租了一间四合院,留两人清理庭院,两人打探消息,他和云枕月来到城内最大的琳琅斋购买家具,云枕月跟他说话:“我先走了。”
谢行之一边挑选一边点头,以为云枕月不耐烦这些琐事想事先回去,便轻松爽快地答应了。
事后想来他十分后悔,怎么就没多问两句,云枕月她不是要回去,她就没打算跟他们一块啊!
幸好器修别的不多就是法器多,谢行之拿出寻物罗盘,指针开始运转,他按照罗盘指示的方向寻找,结果一路上连片袖子都没见着。
云枕月自从进了蜀山学宫就没来过人间集市,她记忆里只有上元节的时候师父带她在路边吃了一碗汤圆,她穿着红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腰上挂着从摊子里认真挑选的一只泥叫叫。
没有灯笼和烟花,街道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热闹无比,她排队等待她的小猫糖画,好奇地看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街道中间穿过,停在东风楼门前。
两位侍女撩起车帘,一只云丝绣鞋轻踩踏凳,身着锦衣锻裙的女子轻身下车,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云枕月听见旁人称她为“沈小姐”。
沈家人?云枕月心念一动,拿着糖画跟上前去。
两位门仆抬手拦住了她:“今日雅座已满,不知小姐可有凭贴?
云枕月还没说话,那位小姐扫视了一眼她的装束,神色鄙夷:“什么穷酸也能进东风楼了。”
她身旁的侍女捂嘴笑了声,另一位侍女进门,故意撞了她一下,云枕月极快侧身,小猫糖画却被撞歪了。
她皱了皱眉,那位侍女却指着肩上的糖渍大声让她赔钱。
云枕月从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事,她浑身散发冷意,侍女被她黑漆漆的眼神吓了一跳,手却使劲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看你浑身上下也只有那块玉佩值钱,不如就用它来抵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