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狭小的空间里,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苏晚坐在硬邦邦的
引擎的嗡鸣声在极度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沉默的巨兽,无声地滑入望海庄园高耸的锻铁大门,碾过细小的砾石路面,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车窗外掠过的,是精心修剪如同绿毯的草坪、姿态各异的名贵花树,以及远处灯火辉煌的主宅一角。奢华与秩序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却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疏离与冰冷。
苏晚坐在后座,隔着车窗看着这座前世将她吞噬的华丽囚笼在夜色中显露全貌。乳白色的巨大建筑线条利落,几何切割的立面在精心布置的景观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庞大的体量带来无声的压迫感,仿佛一座沉睡的冰山堡垒。车窗降下一些,晚风中带来的是植物清冷的香气,而非海潮的咸腥——这片昂贵的土地,远离了世俗的喧嚣,也隔绝了自然的呼吸。精致的兽首青铜门饰在灯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光,车在门厅前无声停稳。
管家吴伯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身形瘦削却挺拔,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熨烫得不见一丝褶皱。银灰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着严肃与精准,如同用尺子度量过。他眼神冷静而疏离,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子,落在苏晚身上时,不带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物品是否完好的漠然。
“苏小姐。”吴伯微微躬身,动作一丝不苟,声线平滑得像冰冷的金属,“欢迎来到沈宅。您的房间已准备好,请随我来。”他伸出手,指向前方洞开的沉重雕花木门。那姿势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无言的命令。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不适感,拎起自己那个与眼前环境格格不入的旧帆布旅行包,跟着吴伯走进了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门轴转动声仿佛锁住了外面的世界。奢华的内饰在眼前铺陈开: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挑高的穹顶,折射着冰冷璀璨的光;昂贵的手工地毯覆盖着光洁如镜的黑金云石地面;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薰与家具打蜡混合的、没有一丝人味的冰冷气息。一切完美得如同模型,没有任何生活的烟火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孤独地回响。
吴伯的步伐不急不徐,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无声。他没有言语,径直带着苏晚上楼,穿过一条两边挂满昂贵抽象画作的弧形长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雕刻着繁复卷叶图案的双开木门。
“您的房间,苏小姐。”吴伯停在门前,侧身推开其中一扇门,动作精准得如同完成既定的机械程序。
当门完全打开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海洋气息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苏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瞳孔微缩。
这不是普通的房间。
这是一个……微型的深海主题世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宽阔的观景露台,正对着远方真正的墨色大海。而房间内部的四面墙上,竟有三面被设计成了高密度、完全仿真的海水水族墙!厚实坚固的亚克力幕墙后方,是巨大的水景生态空间。精心培植的珊瑚礁色彩艳丽,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形态各异、苏晚甚至叫不出名字的热带鱼群正悠然地穿梭其间。巨大的魔鬼鱼从头顶缓慢滑翔而过,投下移动的阴影。甚至,在房间最内侧靠墙的位置,一条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巨大深海隧道里,一条体型可怖、栩栩如生的仿真虎鲨模型正无声地巡弋!冰冷、幽蓝的LED灯光从水底打上来,随着水波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晃动,将整个房间渲染得如同海底的幽暗宫殿。
冰冷、压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美感。
水光流转之下,房间里的一切都被染上了诡异的幽蓝色调。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贝壳造型的圆床,铺着深蓝色的丝绒床品。梳妆台是整块打磨抛光的深蓝色礁石样式,弧形的写字台上方悬挂着一把精致名贵的小提琴——乔雪宁标志性的乐器。
更令人心悸的是墙壁上无处不在的视觉焦点:镶嵌在水族墙特殊玻璃展台里的、大幅的照片和水彩画。画中和照片里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乔雪宁。
有她穿着白裙,沐浴着阳光在花园拉琴的背影;有她笑容明媚,与沈怀青同游海岛的合影;更多是她穿着华贵的晚礼服,在舞台上专注演奏时的各种姿态。被精心放大,被永恒的玻璃和冷光囚禁在这些幽蓝的水景之中,美丽得如同标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属于乔雪宁的独特香水气息——清冷的白麝香混合着带有金属冷感的海洋盐调,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边,一丝丝的冷腥若有似无地缠绕鼻端。这是沈怀青强制要求她必须使用的“阿宁的味道”。
窒息感从未如此强烈。这不仅仅是替身房间,这是一个精心打造的、献祭给亡灵的神龛!乔雪宁的气息、影像、痕迹无处不在,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冰冷、华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苏晚自己身份与位置的巨大坟墓。
那巨大仿真虎鲨模型的冰冷目光,仿佛穿透了玻璃和海水,森然地落在了苏晚身上,带着来自深渊的窥视。
苏晚感到一阵眩晕,强行压下反胃的冲动,指尖用力掐入掌心。
“苏小姐。”吴伯平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心潮翻涌。不知何时,他已无声地站在房间中央。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仿佛在确认祭坛的完美无瑕。
“有些事项,需要跟您明确。”吴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苏晚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刻骨的疏离。
“首先,您活动的区域已明确划定为三层您所在的主卧区、相连的专属琴房和露台、以及二层的餐厅和小会客厅。其余区域,没有先生的特别允许,请勿踏足。安全系统覆盖全宅,您的位置信息会实时反馈。”他的语气平稳,却像冰冷的铁链缓缓收紧。
“其次,关于乔雪宁小姐的一切。她的照片、书籍、乐谱、影音资料均已归档于此区域。您需要熟悉并模仿到位。模仿范围包括但不限于:一,行走坐卧的姿态;二,小提琴演奏的标准指法与常用曲目情感表达;三,阅读书目类型及专注时间;四,对食物的特定偏好及忌口;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也是最核心的,情绪表达与眼神传递的方式。您需要在三天内初步掌握乔雪宁小姐特有的平静、温婉以及…一丝拒人千里的清冷疏离感。”他说“疏离感”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数据要求中的一个参数。
“最后,”吴伯的眼神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带着冰冷的警告,“保持身份界限。您的存在,是帮助沈先生缓解精神压力。认清自己的身份,您只是乔雪宁小姐的一个……影子。请时刻谨记,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不要试图跨越那条界限。这是对您自身安全的最大保障。”他的“保障”二字,带着一种心知肚明的冷酷。工具不需要感情,工具只需要完美履行功能。
话语如同冰冷的刀片,将“替身”二字的屈辱,血淋淋地刻进苏晚的骨髓里。空气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水族箱里,鱼群依旧无知无觉地游弋着。
苏晚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汹涌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她没看吴伯,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平静:“知道了,吴伯。”
吴伯审视了她几秒,似乎对她的顺从感到一丝满意。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的无线通讯器和一把银色的电子钥匙,放在那张如礁石般的梳妆台上。
“通讯器24小时待命,有需要或特殊情况请按一号键呼叫我。钥匙用于您区域的门禁和特定物品存储柜。希望您……尽快校准状态。”他说完,没有再看苏晚,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转身离去。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苏晚一个人,困在这座华丽精致的深海神龛之中,与无数双乔雪宁的眼睛、以及那条巡弋的虎鲨模型,冰冷地对视着。
夜晚七点整。
沈家私宅的私宴厅空旷而精致。一张长条形的大理石餐桌在中央,只摆放了两副碗筷,精致得如同博物馆的展品。柔和的间接光源营造出一种静谧却格外疏离的氛围。
沈怀青已经落座主位。他依旧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和结实流畅的线条。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帘,切着自己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刻骨的漠然。餐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刀叉偶尔碰触骨瓷盘发出的极其轻微、几乎被厚地毯吸走的叮当声。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空间。
苏晚穿着一条浅杏色的丝质长裙——是吴伯送来的,乔雪宁最喜欢的颜色和质地之一,款式也力求接近乔雪宁的风格。她微微低着头,步履轻缓地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吴伯无声地示意侍者上前为苏晚布菜。几道精致的餐点放在她面前:低温慢煮鱼柳配海藻泡沫——乔雪宁热衷的健康轻食,有机沙拉点缀可食用花瓣——模仿乔雪宁的拍照习惯),一小碗清得几乎透明的菌菇汤。
苏晚拿起餐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餐桌对面那道冰冷却极其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没有言语,没有指点,但那目光本身就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可逃避的审视力量——像是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的初运行状态。
她控制着呼吸,尽量控制着用餐的节奏。拿起水杯,放在唇边,学着记忆中乔雪宁那种小口啜饮的姿势。拿起叉子,切割鱼柳时保持手腕的平稳。放下刀叉时,轻轻地放置,避免磕碰。整个过程,她努力维持着一种空泛的、仿佛被精密程序控制的平静表情,眼神微微低垂,目光落在餐盘上方一点虚空的位置,尽可能模仿着乔雪宁面对不熟悉场合时那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空气沉默到令人窒息。巨大的餐桌上,隔着数米的距离,两个人各自进食,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目光交流,没有一句言语。只有冰冷的灯光,冰冷的餐具,冰冷的食物,和那两道各自沉默却激烈交错的“视线”:
一道是无声的审视利剑;一道是极力压抑的冰冷火焰。
晚餐结束得无声无息。沈怀青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苏晚注意到他那细微的、习惯性的蹙眉动作一闪而逝——他惯有的、因紧绷神经引发的偏头痛前兆又冒头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沈怀青似乎打算起身离开。
苏晚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碟,但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清冷平静,仿佛是对着虚空说话:“沈先生,您似乎有些不适?需要…一点帮助吗?”她的语气符合乔雪宁式的关切外壳下那种点到为止的疏离感。
沈怀青抬眼看向她,眼神深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评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苏晚没有直接靠近他——那会破坏“乔雪宁”的距离感。她只是在自己这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素色小布包里,这是她从医院带出来的,符合她“贫穷替身”身份的物品,她拿出一支外形极其简单的、大约只有5ml容量的小小深蓝色滚珠玻璃瓶。
沈怀青的眼神瞬间起了变化。是上次那个“解药”!他清晰地记得那清冽苦涩的气味!
苏晚注意到他细微的凝神,心中暗定。她没有打开瓶子挥发,而是将瓶子稳妥地放回布包。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然、却完全超出了“乔雪宁”行为边界的事情——她没有等待沈怀青可能的同意或命令,而是站起身,步伐带着一点苏晚自身特有的、因为倔强和习惯而稍显快却不急促的节奏——吴伯要求的是乔雪宁特有的缓步。她径直走向餐厅角落的一个嵌入式小冰柜,这个冰柜她之前就留意过,里面放着冰镇的饮用水和果汁。
她拉开玻璃门,冷气弥漫开来。她没有拿饮品,而是利索地从冰柜内部专门放置冰块的冰槽里,取了两块干净的、大小适中的方冰出来。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瞬间变红。她转身,一手托着冰块,另一只手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玻璃小碗,走到沈怀青的座位旁,停在了一个既不会过分靠近带来压迫感、又能让他看清自己动作的距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吴伯都微微蹙了一下眉。
“失礼了。”苏晚垂眸说了一句,语气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她将冰块放进玻璃碗里,然后将那块简单的深蓝色滚珠瓶拿出,滴了一滴清澈如水却带着一丝草木绿意的液体在冰块上。
嗤——!
瞬间,那清冽的、略带水润生涩感的雪松和忍冬气息,如同凛冽的初春山风,混合着冰雪的沁人凉意,被冰块的冷气激发出来,迅猛而克制地在空气中扩散开一丝极其醒神的清凉小旋涡!这股气息,完全不同于乔雪宁那个带着金属冷腥、仿佛沉郁风暴海的气味。它更纯净、更冷冽,带着一种自然草木的新鲜与生机感。更重要的是,它那种清冽至极的调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神效果。
苏晚没有看沈怀青,只是微微侧身,姿态恭敬地将这个托着冰块的玻璃碗,平稳地放在他左手边的桌面上。冰冷的白雾丝丝缕缕地从碗里升起,那极其醒神的冷冽香气,精准地钻入人的鼻腔,如同当头浇下的一捧冰泉!
“置于近处,会舒服些。”她的声音很轻,仿若低语。然后,她不再停留,像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微微颔首,便转身,继续保持着那种略带倔强感的步速,平静地走出了餐厅,将那个浸染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小碗留在了沈怀青的身边。
餐厅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吴伯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与规定的“乔雪宁风格”严重不符!她甚至没有询问沈先生就擅自行动!他看向沈怀青,等待着一个可能愤怒的命令。
然而,沈怀青没有动。他垂眸看着桌边那碗散发着袅袅冷冽白雾的东西。那股自然、冷冽的雪松忍冬气息,带着冰块的寒气,强势地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食物气味和惯有的香水气息,精准地刺入了他因头痛而烦躁紧绷的神经。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那纯粹的冷冽感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他那因压力而疯狂跳动的太阳穴旁轻轻揉按。那股熟悉的、因被冒犯掌控而产生的阴鸷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竟然被这股横空杀出的、充满苏晚式“失误”的冷冽气息暂时压制了下去。疼痛的缓解是确实的,但更深层次的,是这种前所未有的“不同”——一种完全不受他控制、甚至挑战了他对“乔雪宁幻象”设计蓝图的、活生生的“存在感”。
他的眼神落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门口,深不见底的眼底,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被冒犯的冰冷。一丝无法形容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困惑混杂着探究,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悄然荡漾开来。他竟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理会吴伯的眼神询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碗里冰冷的冰块。
那彻骨的凉意沿着指尖蔓延。
午夜。
巨大的水族墙内,幽蓝色的灯光为房间带来一种诡异的宁静。鱼群早已归巢休息,珊瑚丛也沉入梦乡。只有那条巨大的仿真虎鲨模型,依旧在恒定的水流中保持着永恒的巡弋姿态,冰冷无机质的眼眸似乎在黑暗中睁着。
苏晚侧身躺在那张华丽的贝壳床上,丝滑的被褥裹在身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黑暗中,她的眼睛睁着。
晚餐沈怀青的反应……没有当场发作的暴怒,只有一种更深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审视。那种寂静比怒斥更令人窒息。那瓶她自己调配的、以强力提神为主基调的“雪松冰露”……成功了吗?她的“失误”引起了他哪一层的注意?是对“工具不听话”的标记,还是……别的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在她胸中横冲直撞,混合着囚笼带来的巨大压抑感。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想要屏蔽四周无处不在的乔雪宁的“目光”。
然而,就在意识朦胧的边缘……
嗡——!
冰冷的咸水味瞬间涌入鼻腔!沉重的窒息感如同千斤巨石猛压胸口!耳畔传来深海沉闷的咆哮!无数模糊扭曲的影像碎片在脑海中爆炸:翻腾的海浪,墨色的天空,刺目的闪电,沉重的蓝宝石项链的光泽,以及……一双隐匿在暗影中的手,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将她推向万丈深渊!
“呃!” 苏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全身瞬间被冷汗浸透!剧烈的心悸让她大口喘着粗气,如同刚被拖出水面的溺水者。水族箱里幽蓝的光线在她布满惊恐的脸庞上投下晃动的水影。她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指尖冰凉颤抖。
又来了!“深海共鸣”!而且比上次更清晰,更接近……死亡!
窗外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清冷地洒在地板上,在墙上拉长了她的影子。那影子恰好投射在水族箱边缘那只仿真虎鲨的轮廓上,扭曲、晃动。巨大的虎鲨模型在移动水流和月光下,影子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诡异地扭动变形,最终在水族箱蓝色水光的映衬下,变成了一个妖异、巨大、带着鱼尾的朦胧人形剪影!
幽蓝的房间,晃动的海水光影,扭曲妖异的人鱼侧影,和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坐在床边的纤弱身躯轮廓。
苏晚惊恐地看着墙壁上那个扭曲的非人影像,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让她无法动弹。
就在这片诡异的死寂和极致的恐惧包围中——
楼下庭院阴影深处,一点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沈怀青指间夹着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习惯性地依靠尼古丁压榨最后一丝清醒,阴郁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二楼那个亮着幽蓝微光的窗口。窗内的景象是模糊的,但在明澈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被投射在墙上的那个巨大影子——
那是一个坐在窗边的纤弱女子的清晰侧影。月光勾勒出她略显凌乱的发丝轮廓,微垂着头颈的弧度带着无法忽视的脆弱。但同时,那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的线条、绷紧的肩膀弧度,以及那影子里清晰勾勒出的、与乔雪宁那种刻意维持的优雅清冷截然不同的紧绷感……都透着一股极其鲜明的、带着尖刺的倔强!
这矛盾的剪影:脆弱如即将破碎的月光水晶,却又蕴含着不屈的硬核棱角。
刹那间,某种熟悉到让他心脏骤然刺痛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乔雪宁!是谁?那个深埋心底、带着愧疚日夜折磨的身影瞬间与这窗边的剪影重叠!
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血液逆流而上。一种多年未曾有过的、无法抑制的情感潮汐冲破了冰冷的堤坝,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对着那扇高处的窗、对着那个影子,用一种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和沙哑的语调,脱口而出:
“…别做噩梦。”
声音不大,却划破了花园的寂静,清晰地传了上来。
窗边的影子猛地一僵!
房间内,苏晚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黑暗中,楼下的沈怀青也僵在原地,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