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晨光熹微。
北方深秋的清晨并不好捱,萧瑟的秋风席卷着落地的黄叶,将下人们刚刚扫好的黄叶又吹洒了一地。
周清家的紧了紧衣服,连忙跑到了院子里,小声的厉声呵道:“哎呦呦,天杀的,快扫起来,扫起来,别等天儿亮了还落在地上,惹的主子不快。”
那下人们紧裹着衣服,不敢过多言语,只埋头尽力清扫,须在各院主子醒来前清扫干净。
突得一丫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周妈,不好了,夫人动了肚子,怕是要生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惊雷,可吓坏了周清家的。
周清是侯府的外管事,做事一向麻利可靠,夫人看着顺眼,害怕被别家挖了去便把他婆娘也招了进来。周清家的也是个聪明人,进来两年时间便被夫人提为了内管事,虽说是成为了下人的头头,可依旧安分守己,兢兢业业,半点不敢怠慢。
周清家的这会儿懵了脑袋,慌了神,这夫人的产期她可是天天掐着手算的,生怕误了事儿,没有提前备好东西,可这怎么算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少说也要二十来天呢,怎滴就提前了呢!
幸的反应迅速,连忙招来了四个丫鬟吩咐道:“快,你去通知宁安王府,你去后院照看烧水,你,快去找回春堂的大夫,还有你,快去通知各院主子,快!”
看着丫鬟们离去,周清家的又不放心,连忙去了后院亲自监督。
相较于其他院子的清冷,梅园异常喧闹,灯火通明,仆妇们慌乱的进进出出着,院子里面站满了人。
平阳侯焦急的搓着手,来回跺脚,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其余的人都心思各异。
雪姨娘看着平阳侯焦灼模样,向前两步轻生安慰道:“侯爷莫要担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只需静候便是。”
这一大家子老少起个大早原是夫人动了胎气,早产了。
正说着里屋跑出了一个大夫满头大汗,神情焦灼:“侯爷,不好了,夫人,夫人难产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镇定了,雪姨娘急忙拉住大夫的手:“怎么就难产了,可有保命的法子?”
在现今的医术下,难产可是极其凶险的,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那大夫摇了摇头,看向了侯爷:“侯爷,现在或许只有皇宫的许太医有法子了,我实在无力回天了。”
许太医是专门为皇宫的各宫娘娘们接生的,医术自然高明。
可不说这天刚蒙蒙亮,就现在去请也未必来的及啊。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只听有人高声喊道:“许太医到了,许太医到了。”
只见一中年男子形色匆匆,官服都没有穿戴整齐,斜挎着医箱,大步的跑了进来。
“侯爷,夫人在哪个屋子?”
“许大人,就在面前的屋子。”平阳侯看到许太医后也急忙迎了上去。
许太医也明白事情缓急,没有过多解释便进了里屋。
平阳侯内心不解,这许太医怎么就知道他家有难,半夜赶了过来?
“珍儿可还好?”一位老太太急忙从前院走了进来,众人在见到来人后纷纷行礼,“见过宁安王妃。”
“岳母,先前来的大夫说夫人难产,得亏您找来了许大人,许大人医术高明,应当会没事的。”
来人正是宁安王妃,侯府夫人的母亲,早先在夫人肚子开始发作的时候便差人通知了宁安王府,而宁安王夫妇也心疼女儿,早早就去请了许太医,这才堪堪赶上。
没有过多的寒暄,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等待着里面的情况。
热水一盆接一盆的端了进去,两个时辰过去了叫水的依然没有停。
这可苦了那些做下人的,刚收拾好院子又去烧水,不知怎滴,今儿这柴火也不太灵光,火怎么都旺不起来,可夫人那边还在大量用水,周清家的只得吩咐厨房暂时先停了各院的早膳,所有的锅都用来烧热水。
因着厨房跟夫人的院子有好长的路程,前后来回端水的人脚步便也慢了,人手一下子又不够了。
只得举全府下人之力出动。
便也将玉兰算了进去。
玉兰本是后院洗衣服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时连夫人等人的面都见不到,今天因着特殊原因倒是有机会去了一趟前院。
可才将热水小心翼翼的端到了夫人的院子里,便被出屋的仆妇撞到了。
“哪来的野丫头,没长眼睛啊!去去去,滚一边去。”
说完又将玉兰一脚踹到了一边,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今天大家都在忙着夫人的事,谁也没有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小丫头。
玉兰人小脚步慢,深秋的天又是寒冷刺骨,等这热水端到夫人的院子也变成了温水,刚被那仆妇撞了一下全都洒在了身上,倒是让身体暖和了起来,可不一会儿,暖意全无只剩下了刺骨的寒。
冷的玉兰瑟瑟发抖。
但玉兰并没有离去,而是忍着冷意,看着夫人院子里面进进出出忙碌的人。
迎着寒风,她才有一丝真实感。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在了六年前,重生在了夫人生产那一日。
玉兰不太真切的回顾着她那短暂的一生。前世的她,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四岁那年自己的亲生母亲便去世了,之后自己一直在侯府的后院做着一个三等洗衣丫鬟,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还不能有一丝怨言。
本以为等到了年纪,侯府应该会将自己卖出去,许了人家,去过自己的日子,可放生那天还没有等到却不幸患上了肺痨。
得什么病不好,偏偏得了一个富贵病。
治不好却时时要用药草吊着,可玉兰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根本没有能为自己看病的药钱,只能生生挨着,还要经常干重活,累活。
日日拖下去,这病也越来越重,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就等着哪天断气呢。
可谁知,就在大姑娘成亲前夜,柳姨娘突然来找她,并告知玉兰其实她是侯爷的女儿,是这侯府的姑娘。
原是大姑娘结了一门好亲事,依着婆家那边规矩,新妇离开娘家上花轿时要踩着家中妹子的后背上轿,图个吉利。
可侯府的姑娘统共就三个,除去嫡出的大姑娘,还有庶出柳姨娘所生的二姑娘以及雪姨娘身边的三姑娘。
可三姑娘年前跟王府世子定了亲,这怎么说也是准世子妃了,万没有给庶民下跪的道理,这不合礼法。
这跪亲之人也只能是二姑娘了,可二姑娘是个娇蛮性子,总觉得自己并不比大姑娘差,听说要为大姑娘跪亲后,寻死觅活的,搅得大家都不安生。
看着自己女儿低人一等柳姨娘心中也很别扭,可谁让人家是嫡出的呢,自己也没有办法,本打算好好劝说一番,却被二姑娘提点,那后院不还有一个侯爷的女儿吗?说到底也算是大姑娘的妹妹,何不让她去跪亲呢。
这不柳姨娘便立马来寻了玉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前世玉兰听到自己竟然是侯府的姑娘,高兴的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心想着明天跪完亲后,侯府便会认下她,到时候自己便有钱看病了。
第二天穿上了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绫罗绸缎裙子,好生喜欢。
高高兴兴的趴在了地上,等着大姑娘的贵脚,可玉兰到底低估了一个人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身子,只被大姑娘一脚便踩死了。
当然,也不是立马就死在了迎亲的时候,而是等着众人离开后,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死在了自己的小床上,临死时还咳了一地的血,心中暗暗想到,又给同住的小秋招了些麻烦,便死不瞑目了,到死前还在幻想自己成为了侯府姑娘。
可侯府无人关心她的生死,甚至,除了柳姨娘母女无人知晓她的身份。
而大姑娘也一直以为那天跪亲的人是二姑娘,公报私仇,狠狠的踩了两脚,故而让玉兰丢了性命。
想到自己前世的惨状,玉兰害怕的抖了起来。
看着侯府众多的下人只为了伺候夫人一人忙的昏头转向,玉兰突然觉得人的命好像真的不一样,上位者就是比他们普通人的命金贵的多。
可自己明明也是侯府的姑娘,为什么就低人一等呢?
就因为她的母亲是个下贱的丫鬟吗?
从小,母亲就告诫自己丫鬟就是丫鬟命,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学会认命。
可前世的玉兰认命了啊,她一直勤勤恳恳的做着一个勤奋的丫鬟,但最后还不是死于非命了。
索性上天又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这一世她不想认命了,她要搏一搏,为自己争个好命!
玉兰就那样一直蹲在院子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逐个辨认着,可惜自己前世一直待在杂物院,除却侯爷,雪姨娘以及雪姨娘旁边的三姑娘,别的都不认识。
而自己最为“熟络”的柳姨娘跟二姑娘一直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