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韵苑。
雨已经停了,云斟站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生怕惹了主子不快。楚文珍倚在倾韵苑的主座上,心里很是烦躁,手上搅着帕子,细细思考着老夫人的话。
自打世子落地后,侯爷便经常留宿倾韵苑,对她多有关照,仿佛回到了柳清榆还没进府,她独占恩宠的日子。
许是老天爷也助她,柳清榆不懂尊卑,偏要在老夫人眼皮底下放肆,不守规矩,生生把到手的宠爱给作没了。侯爷待她早已大不如前,甚至是冷落。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主动去碰晦气?万一失手,无论是地位还是宠爱,她就都没有了。她不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她赌不起。
楚文珍将手上的帕子扔在一边,心中满是不服:“这雪姨娘真是个废物,分不了宠爱就算了,整天躲在她那个院子里头,比她院里的丫鬟还胆小。她自己胆小也就罢了,偏还要被老夫人抓住话头,要我趟这趟浑水!”
“夫人,您还是太轻敌了。”云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劝道,“老夫人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柳姨娘失宠只是一时,您若是放任下去,柳姨娘复宠只是迟早的事。”
楚文珍沉思了半晌,并没有回话。直至云斟收了扇子,她才从思绪中抽身,疲惫的站起身来,朝云斟摆了摆手:“罢了,今儿也乏了,这事明日再说吧。”
天还未亮,玉兰早早就去了佛堂。
根据前世的记忆,老夫人每日午后都会去侯府的佛堂礼佛,以表虔诚。
老夫人出身高贵,做事缜密,还多疑多思。玉兰深知,老夫人虽拨了她进平奚苑,但她还没有资格和老夫人近身说话,更遑论借老夫人的手复仇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进里屋伺候,
那日被柳姨娘罚跪的事,老夫人一定知晓。老夫人并非偏袒柳姨娘,而是将在平奚苑生存的规矩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的面前:平奚苑只留有用的人。她只是个低贱的丫鬟,不值得老夫人袒护。
近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外面还飘着小雨。玉兰算准时辰,并选在了佛堂比较偏僻的角落。
若是在大堂中间做戏,未免过于刻意。
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玉兰便跪了下去,佛堂的地面上都是冰冷的石板,这一跪,她腿上的疼痛更加清晰。
但玉兰恍若未觉,她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祷告起来:“菩萨在上,信女玉兰诚信祈求,祈求保佑老夫人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察觉到隔间后细微的脚步声,,玉兰神色未变,而是朝着佛像重重磕了个响头:“老夫人是玉兰的恩人,给了玉兰一条活路,玉兰无以为报,只能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
玉兰没有矫饰祷告词,用的都是最朴实的词汇,姿态卑微而虔诚。
隔间外,老夫人将这祷告词听得清清楚楚。
瑞芝回道:“外面的丫鬟说了,玉兰早早就来了,在这跪了有一会儿了,想来不能有假。”
玉兰的话十分有可信度,在这侯府里,只要是没资格来前院的丫鬟都是没有地位的粗使丫鬟,要是性子软弱点的,甚至都吃不了几顿饱饭。而老夫人让她来平奚苑伺候,玉兰感激老夫人也是应该的。
老夫人走出了隔间,在外面远远的看了玉兰一眼。玉兰长了张小巧的脸,但体型瘦弱。那身影单薄的立在那里,在佛堂前跪的笔直。
老夫人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她目光深幽,低声道:“倒是个有心的。”
瑞芝应道:“玉兰心思纯直,虽然用了手段讨您欢心,但感恩图报的心倒是真的。”
“纯直?”老夫人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在侯府,这样的纯直心思往往意味着愚蠢,根本无法在侯府生存下去。而玉兰给她的印象,和愚蠢二字完全不沾边,这种感觉,反而是精明的人才有的。
老夫人问道:“她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奴婢派人去看过了,她自行做了处理,但到底是不专业,想来淤青还是很严重的。”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手上捻着佛珠,声音平静:“从明日起就让她进里屋伺候吧,再找个郎中医治一下,别年纪轻轻的就落下病根。”
瑞芝应道:“奴婢明白了。”
玉兰离开佛堂时,已是夜晚。继昨日罚跪,她又算跪了一天,腿上十分疼痛。她一瘸一拐的来到院门口,刚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屋内的瑞芝。
玉兰连忙行礼:“瑞妈妈好。”
“你是张妈看重的人,老夫人又喜欢,明儿就去里屋伺候吧。”瑞芝笑着将玉兰扶起来,客气道,“这是常为老夫人请脉的张郎中,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让张郎中给你看看腿伤。”
玉兰心中一喜,深深鞠了一躬:“奴婢谢过老夫人,谢过瑞妈妈。”
张郎中上前诊脉片刻,温言道:“玉兰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寒。从脉象来看,姑娘应是气血不足,平日里需要注意饮食,我这就给姑娘开药方,姑娘按时服用即可。”
玉兰再次拜谢,待瑞芝带着张郎中离去后。院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品阶低的丫鬟是不配有烛火的,夜晚唯一的光源便是月光。正如此,在黑暗中,玉兰终于肆意的扬起笑容,无所顾忌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玉兰醒来后,先是去了瑞芝那里报道,领了里屋的差事。待手上的活干完后,玉兰才揣着东西,悄悄去了后院。
她能如此顺利的进前院,还得了瑞芝几分看重,全都仰仗张妈提携。这份恩情,她绝对不会忘却。
踏入后院,当值的丫鬟小厮们纷纷瞧着她,也没了从前的怠慢。这时,一位眼生的丫鬟眼尖瞧见她,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语气中带着刻意的亲切感:“玉兰姐姐,您是来找张妈的吧?我来给您领路。”
玉兰自然知道张妈的住所,但她还是客气回道:“那就多谢你了。”
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让玉兰有些发笑。
果然这侯府实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前院后院的消息彼此连通,任何丫鬟小厮上的调动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侯府。
她曾经就是个普通的丫鬟,经常让人瞧不起,只有赔笑脸会做人才能在府上过得稍微体面些。而如今,她也是能够被称为“姐姐”的前院丫鬟了。
小丫鬟引玉兰去了张妈的住所,便识趣的离开了。玉兰见了张妈后,连忙跪下,又行了大礼。张妈自知拽不动这丫头,只等玉兰拜过之后,才开了口:“丫头,你不必来谢我,这都是你的造化,老婆子我也没做什么。”
“不,张妈,若是没有您,我或许这辈子都进不了平奚苑的门。”玉兰坚持要拜谢,又对着张妈深深鞠了一躬,才从袖口拿出一只精巧的匣子,“张妈,这是奴婢一点心意,还请张妈千万不要推却!”
张妈接过匣子,轻轻打开了盖子,那里面是一只陶笛。这只陶笛用的虽不是多么贵重的材料,但做工精细,可见用心。
张妈很是惊讶:“你……”
“奴婢幼时,母亲曾提及,张妈妈您年轻时最喜欢音乐,特别是最拿手的陶笛。只是老夫人不喜陶笛的声音,这才作罢。”玉兰声音平静,缓缓道出往事,“如今……张妈妈,您可以继续吹奏它了。”
府上的老人不多了,早就没多少人记得这段曾经。张妈很是感动,收下了这只陶笛:“平奚苑事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你早些回去当差吧。”
玉兰心知,张妈这是为了她着想。她刚刚进了平奚苑做里屋的丫鬟,难免遭人议论,不想让她落人口实。玉兰不再多言,向张妈又深深一拜,便转身离去。
可她刚刚到了前院,便又看见了柳清榆。柳清榆似是在这等了许久,见她来了,才捏着手帕,款款笑着向她走过来:“玉兰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奴婢玉兰见过柳姨娘。”
玉兰心中疑惑,行了礼数后便想离开,但柳清榆在后面拉住了她,声音温柔无比,全然没了那日让她罚跪的狠戾模样:“玉兰姑娘,听说你小妹也来了侯府,也有家人需要照顾?”
柳清榆这话简直开门见山,毫无遮掩。想来她只是个丫鬟,也的确没有遮掩的必要。玉兰停住脚步,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于是玉兰转身面对柳清榆,面不改色,恭敬回道:“奴婢家中确有此事。”
柳清榆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她亲昵的拉住玉兰的手,将她带向较为偏僻的地方,尽量不让人瞧见:“若你在里屋替我办事,以我在侯府的地位,定能让你和你的妹子在侯府过上好日子,这样你们也有余钱寄回家里了。”
玉兰听力向来过人,自柳清榆领她过来时,她便察觉有人尾随在她们二人身后,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处。玉兰不动声色,往后轻轻一瞥,心下一沉。
这下可麻烦了,跟在她们身后的人竟是瑞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