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密集,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
“今儿可真够倒霉的。”锦瑟低声抱怨着,语气里满是不耐。
柳姨娘派她看着玉兰罚跪,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下了雨后,她心头更添几分烦躁,狠狠地瞪了玉兰一眼:“这鬼天气说变就变,真够晦气的!我可没功夫在这跟你耗着,识相的话最好老实点,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撂下狠话后,锦瑟就抬手遮着雨,头也不回的跑开了,留玉兰一人在原地跪着。
玉兰没有跑开,依旧跪的笔直。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双膝跪的发软,浑身发冷,冻的她浑身止不住打颤,连头都嗡嗡作响。
玉兰知道她不能离开,即使锦瑟走了,这侯府上下,多的是柳姨娘的眼线。若她擅自离开被柳姨娘知晓,等着她的,只会是比今日更狠毒的折磨,柳姨娘有的是法子折磨她。
只是跪上几个时辰而已,又死不了人。
竹亦一路小跑着冲进院子,拍了拍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急声道:“少主,少主,咱们的人传话说,那小财迷被柳姨娘罚跪了。”
谢仪慵懒的倚在躺椅上,像是没听见竹亦的话一样。他漫不经心的翻了个身,显然对玉兰的遭遇不感兴趣。
直到第一雷声响起后,谢仪才有了反应。
谢仪几乎是应声坐起,雷声响起后,雨势骤然磅礴。雨幕与闪电交织在一起,不知怎的,他又想起玉兰着了风寒的模样,玉兰单薄的身影毫无预兆的撞进脑海中。
他心中陡然一紧,居然鬼使神差的问道:“在哪?”
“在小花园!这柳姨娘下手也太狠了,就算是小财迷得罪了她,那也是无心的,还不是那柳姨娘多嘴无礼在先,却拿丫鬟撒气!”
谢仪立刻站起身来,大步便往门外走去,一步踏进了雨幕中。竹亦慌忙撑起伞追上去,将伞举到二人头顶:“少主,外面雨下的这么大,您要去哪啊?”
“还恩情,不必跟上。”
话音未落,谢仪一把夺过竹亦手上的伞,一头扎进了雨中。
小花园面积不大,谢仪刚刚走进去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玉兰。
周围早已没人看守了,可玉兰非凡没走,还跪的笔直。明明已经是平奚苑的人了,但她既未向老夫人求救,又没有向柳姨娘低头。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愚钝,是自讨苦吃。但这个场景,却让谢仪蓦然想起前几日被大姑娘罚跪时,也是一样的倔强与偏执。
谢仪上前几步,走到玉兰身边。脚步声混着雨声,玉兰昏昏沉沉,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头顶的雨忽然消失了,可雨声没有停止。玉兰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茫然的仰起头,正对上了谢仪居高临下并带有审视的目光。
谢仪开口,语气是素来的刻薄:“白天不是挺能折腾的吗?怎么晚上就被罚跪了?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玉兰浑身乏力,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谢仪不明白她的处境,只看到了表面。
罚跪的时辰就快到了,等她捱过这次罚跪,柳姨娘短时间内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二人离得极近,却都沉默着。谢仪撑着伞,伞面微微倾向玉兰。雨水打湿了他大半个左肩,湿冷的衣裳紧贴肌肤,带来阵阵不适。
就这样持续了一刻钟之后,谢仪终于耐不住,开了口:“雨下的这么大,早就没人盯着你了。你现在离开,柳姨娘的人肯定发现不了的。”
可话说出口后,谢仪又觉得多余。他明明知道玉兰坚持在这里跪着的理由,又何必多言呢?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无名火来,谢仪烦躁的将伞往玉兰身上一扔:“拿着,这就算还清了,自此咱们两不相欠。”
玉兰终于动了动。
这算哪门子的还清?她可从未开口求他!虽然谢仪是个没权没势的表少爷,可到底是主子,能动用的手段和权力,岂是她一个小丫鬟可比?
要是真的寻得谢仪的帮助,她离成功肯定会更进一步。
玉兰是厚脸皮,她才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方才的硬骨头和倔脾气顿时无影无踪,她抬起湿漉漉的脸,声音带着祈求:“表少爷,这次不算数。您当初说的是,若奴婢遇到难处,主动去偏院寻您帮助才算数。今日是您自己来的,这不算数。”
谢仪闻言,冷笑一声:“得寸进尺。”
可他也没出言否认,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便大步离开了小花园。那把伞静静的躺在玉兰的脚边,她小心翼翼的收起伞,望了一眼谢仪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氤氲于水光之中……
“老夫人,柳姨娘亲自来过了。”瑞芝低声道,“她安排了一些人来了平奚苑,还花钱打点了院门的侍卫。您既已知晓,为何不揭穿她,送到侯爷那去呢?”
主座上,老夫人搁下手中的茶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反问瑞芝:“我且问你,柳姨娘安插人手在这,是为了什么?”
瑞芝不假思索:“自是打探消息。”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柳姨娘生性谨慎,咱们的人去沁落苑传话,她未必肯信。可若是她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必定深信不疑。留了这破绽给她,她才敢肆无忌惮的行事。”
“那玉兰……”
老夫人抬手打断了瑞芝,语气说的上冷漠:“若是这点风浪都经不住,怎么做平奚苑的人?不必理会,让她受着,就当作是对她的磨练。”
想到玉兰在雨中跪了许久,瑞芝心中难免不忍,还是开了口:“老夫人,可要请郎中来瞧一眼?”
老夫人轻笑,早就没了白天慈祥的模样,眼中满是轻蔑:“一个奴婢罢了。”
瑞芝立刻噤了声。她侍奉老夫人多年,最是明白老夫人的性情,老夫人年轻时杀伐果断,手起刀落,在府上说一不二。就算现在上了年纪,敛了些锋芒,骨子里的行事风格从未更改。
老夫人沉声吩咐:“去,把大夫人请过来,说我要问话。”
瑞芝不敢怠慢,立刻去传了话。
大夫人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就算是老夫人要见,也得贴身丫鬟亲自去请。
大夫人乃是宁安王所出,名叫楚文珍,是宁安王府的嫡长女,宁安王夫妇百般宠爱这个女儿。
就算楚文珍性格软弱,这些年来被柳姨娘压了一头,但终究身份尊贵,是王府贵女,柳姨娘也不敢直接得罪她,只敢在背后偷偷使绊子。
待楚文珍到了平奚苑后,瑞芝请楚文珍进了里屋,老夫人见了她后又摆回慈祥的笑容:“坐吧。”
楚文珍不喜这个婆母。老夫人性格强势,楚文珍在侯府本就被柳姨娘压制着,很是郁闷,老夫人回来后更没了她说话的份,如今她在这侯府里不过是个尊贵体面的空架子。
但至少,老夫人也是不喜柳姨娘的。
楚文珍依言坐下,手上绞着帕子。面对这个强势的婆母,她很是紧张。
老夫人率先先开了口:“雪姨娘在这府上不得宠爱,一直被柳姨娘欺压着。你作为平阳侯府的主母,更应该拿住主意,不要让侯府的上下尊卑乱了套。”
“母亲说的是。”楚文珍垂下眼帘,避开审视的目光,恭恭敬敬的回答着,“只是……只是那柳清榆仗着侯爷宠爱,把持这侯府上下,行事周全,说话办事都滴水不漏,儿媳实在找不到由头,才能让她有所收敛。”
瑞芝给老夫人和楚文珍斟了茶,分别递到了二人手边。摇曳的烛光在老夫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老夫人端起茶盏,慈祥的看着楚文珍,这不禁让楚文珍心里更加慌乱,捏着帕子的手也更紧了几分。
“收敛?”老夫人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她恐怕是不明白收敛二字的含义!文珍,你是侯府主母,侯府的女主人,宁安王府的嫡长女!你的身份就是你在侯府最大的倚仗,就算柳姨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母亲,儿媳真的……”
“雪氏性格怯懦,又被柳氏欺压了许多年,心中积怨已深。明日你就去探望雪氏,将柳氏克扣的东西都一一补齐。落下把柄的就依家规,该罚的罚,该打的打,绝不姑息!”
楚文珍眼中满是惊恐,谁不知道平阳侯最宠爱的女人就是柳清榆。她若是动了柳清榆,一想到侯爷可能因此震怒,甚至会厌弃她,楚文珍只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老夫人看出了她的疑虑,又摆出和蔼饿笑容,苦口婆心的劝道:“我明白你的顾虑,若想在侯府站稳脚跟,就要先在侯府树立威信。雪姨娘这件事,就是你立威的最好时机。”
屋内的声音仿佛凝固了,连燃烛火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楚文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垂下眼,到底没敢看老夫人一眼:“儿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