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从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她机械地跟着席琢珩的司机走,还端着陈叙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醒酒汤。
上车时差点一头撞在车门框上;下车时同手同脚差点把自己绊倒;回家后把拖鞋穿反了都没发现;刷牙时差点把洗面奶当牙膏挤。
最离谱的是,她居然把席琢珩的外套当成圣物般供在了衣柜最显眼的位置,甚至认真思考要送去哪家护理中心做清洗。
又鬼使神差地想:方巾、毛毯、外套,好的,已经集齐席琢珩三件套,接下来是不是可以等着抽奖了?
直到半夜三点,她突然诈尸般从床上弹起,抱着枕头在床上疯狂打滚,脑海里循环播放着席琢珩把手机怼到她面前的画面。
“啊啊啊——”她把脸埋进枕头里低声闷叫,双腿在床上扑腾了一圈。
突然想起自己还吐槽过席琢珩“长得好是好,就是不爱笑,是不是笑了就会被枪毙”。
事实证明,人家明明会笑!还特别会嘲笑!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打开微信,盯着那个云朵头像看了三秒,又像被烫到似的把手机扔出去。
怎么会莫名其妙有席琢珩的微信?
她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能性是那年中秋她在席家老宅帮忙做月饼。
那天席澜风风火火跑来说五缺一让她扫码开黑,她当时手上都是面粉,丢了手机让他自己扫,后来席澜被老夫人拎走,黑也没开成。
再后来,她做课题的无人机出了故障,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云朵头像的“售后客服”,开始了一来一往的对话。
那个账号回复总是简短有条理,但时间飘忽不定:有时候秒回,有时候要等半天,最长的一次甚至隔了两天才回复。
她当时还天真地以为对方是个情绪稳定、专业可靠的小姐姐,现在想来,完全是因为席琢珩有时差吧!
好在她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久而久之,她把这个账号当做了树洞,从实验数据到生活琐事,什么都往对话框里倒。
最绝的是有年冬天,这个微信号连续两天没回复信息,她以为对方离职了,真情实感地发了好长一段安慰鼓励的话。
说什么“人生处处是机遇”、“相信以你的专业能力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啊!!
时从意越想越要命,却又控制不住地翻看和云朵的聊天记录。
因为换过手机,聊天记录零零散散的,但每一条都让她想当场去世。
其中一条是她半夜做实验时发的疯:我怀疑传感器暗恋隔壁组机器人,因为我棒打鸳鸯,所以总是故意在我记录数据时罢工。好好好,我同意这门亲事,能不能赶紧好?
那会儿席琢珩还在国外,正好是白天,怕是从头到尾围观了她的疯言疯语。
时从意握着手机已经生无可恋。
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鼓足勇气点开备注编辑栏,把“无人机售后客服”几个字删掉,郑重其事地输入“席琢珩”。
改完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把手机扔到床头,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裹成蚕蛹。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这些年和“云朵客服”的对话片段。
第二天一大早,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冲出家门,成为全公司第一个打卡的人。
办公室的灯亮得刺眼,她盯着电脑发呆,满脑子都是:往后余生都不要再和席琢珩见面了吧……
下午周砚从沪市出差回来,听说了时从意单枪匹马找张寅之要设备款的壮举,在工位上找到人,被她那张神情萎靡的脸骇了一跳。
“卧槽!”周砚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半夜挖煤去了这是?”
“差不多。”时从意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比挖煤更刺激……”
周砚把咖啡往她面前一推,竖起大拇指:“听说你把张寅之气得够呛?牛逼啊时工!”
这对搭档相识已有五年,研二时,时从意就开始跟着蓝因科技的创始人徐教授做项目。
徐教授是国内MR混合现实领域的开拓者,既是学术泰斗又是产业先锋,是时从意导师的亲师兄。
那时的周砚虽然只是个负责销售和市场的基层业务员,却是徐教授一手栽培的心腹。
初见时从意,他还暗自嘀咕这漂亮姑娘八成是个花瓶,直到亲眼见证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调试算法,在技术研讨会上把一群专家驳得哑口无言,这才彻底被这个实力与外貌反差巨大的姑娘折服,从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时从意两眼空洞地盯着咖啡杯:“谢谢夸奖,但我宁愿去挖煤……”
就是说过了一整夜,席琢珩的眼神还在脑子里转不出去,按以往她该分享给“云朵客服”了,可偏偏“云朵客服”就是本尊。
“行吧,好歹钱是要到了。”
周砚拍拍她的肩安慰,完全没意识到两人的对话从一开始,就没再同一个频道上。
时从意把脸埋进臂弯:“代价太大了……”
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把手机丢给席澜捣鼓,偏偏还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会被他笑一辈子。
叹了口气,她坐直身子,知道周砚不会平白无故来说这事儿。
“是宏远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周砚的笑容僵在脸上,拉开椅子坐下。
“财务部今早发了新规,所有设备采购必须附三家比价单,审批流程增加到五级。”
时从意揉了揉脸。
这明显是针对她绕过顾文莹直接找张寅之的报复,意料之中,却又带着太明目张胆的疯癫感。
“忍忍吧。”周砚叹气,“宏远集团占股51%,徐教授又……唉!”
他没说下去,但时从意懂他的意思。
蓝因科技是H大徐教授的心血,专攻无人机MR(混合现实)+集群算法。
半年前为了拿下J方订单急需资金,才接受了宏远集团的融资。
谁料签约后徐教授突发心梗,至今在国外疗养。
而张寅之借机安插未婚妻顾文莹担任财务总监,彻底掌控了公司命脉。
“科睿的项目不能拖。”时从意灌了口咖啡,“马拉松赛事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周砚点点头:“销售部已经对接好了。对了,训练场那边……”
“我明天去。”时从意打断他,“先把传感器调试好。”
周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拼,顾文莹那边我会想办法。”
时从意没接话,她知道周砚夹在中间有多难。
作为总经理,他既要维护公司运营,又要平衡各方关系。
而她自己,则因为对徐教授的承诺,始终没有选择离开。
到了周末,时从意终于抽空把席琢珩的外套和薄毯,送到CBD的奢侈品护理中心。
这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实验室训练场办公室连轴转,那件染着冷香味的外套一直挂在她衣柜,直到今天才有空处理。
“羊绒混纺需要特殊护理,预计三天后取件。”店员微笑着递回票据,“请您核对一下送洗物品清单。”
时从意接过票据,正低头查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工程师’吗?”
顾文莹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香奈儿套装勾勒出姣好身材。
她摘下墨镜,目光在那件男士外套上停留片刻,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顾文莹此刻的神情她太熟悉,那种带着轻蔑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什么廉价的摆设。
“顾总监。”时从意点头致意,将票据递还给店员,打算离开。
“急什么?”顾文莹拦住她,目光落在柜台上的送洗单上,“男士外套?”
她突然伸手按住票据,“让我看看。”
时从意暗叹倒霉。
出门忘了看黄历,整个京市常住人口两千二百万,出门随随便便都能遇到颠婆。
护理中心的灯光很亮,照得顾文莹指甲上的镶钻美甲闪闪发光。
“抱歉,这是客户隐私。”店员适时介入,却换来顾文莹一个凌厉的眼神。
“我是宏远集团顾文莹。”她亮出黑卡,“这家店是宏远旗下的产业,我有权查看任何可疑交易。”
时从意这才注意到墙上不起眼的宏远Logo。
好嘞,这家拉黑。
说话间顾文莹已经夺过票据,目光在“定制羊绒混纺外套”几个字上停留许久。
“男士定制款?”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时从意,“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人脉’。 ”
时从意好整以暇靠在前台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对顾文莹微微一笑。
“顾总监,我们也不太熟,跟您好像谈论不到这些。”
“作为曾经的同学,我只是关心你,想知道你是在帮哪位‘朋友’送衣服呢。”
顾文莹轻笑,她故意咬重“朋友”二字,眼神里满是讥讽。
时从意太熟悉这样的目光,在附属中学的走廊里也曾有过这样的目光。
那时她刚转学过来,穿着新领的校服,因为月考名声大噪,又长着一张明媚妍丽又朝气蓬勃的脸。
更让顾文莹恼火的是,连她那个小圈子里趾高气扬的男生们,在两周之后,都开始找各种借口往普通班的走廊跑。
这些曾经围着她转的男生们,现在却对那个转学生献殷勤。时从意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坐在那里做题,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种浑然天成的相貌和气质,与刻意经营出来的优越感截然不同。
顾文莹还记得那天午休,她精心准备了生日餐会,到场的男生却寥寥无几。
后来才知道,大半的人都跑去围观时从意和席澜在操场上打乒乓球了。
那个总是懒洋洋的席家小少爷,居然会为一个转学生挥汗如雨地打球,这件事比任何羞辱都让顾文莹难以忍受。
“听说你是席家介绍来的?”记忆里顾文莹第一次拦下她时,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正卷着发梢,“席家佣人的女儿是吧?”
时从意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嗯,我妈在席家工作。”
她从不避讳这件事,就像从不避讳脚上叫不出来品牌名称的球鞋。
席澜为此还嘲笑过她:“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和席家攀关系?就你,跟报家门似的。”
此刻,顾文莹已经转向店员:“把这位小姐送洗的衣物取出来,我要检查。”
“这不符合规定……”店员面露难色。
“需要我打电话给你们区域经理吗?”顾文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上美甲。
五分钟后,经理亲自捧着还未开始清洗的外套出来。
顾文莹接过衣服,手指刻意在内衬的定制标签上摩挲,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哎呀,不小心。”她突然松手,外套掉在地上,被她细高跟碾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这种‘借来’的东西,弄脏了多不好。”
时从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明亮的灯光照在地板上,那件羊绒外套沾染上了灰尘和鞋印。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愤怒,反而觉得好笑,不知怎么就想起夜风中席琢珩的那句话。
“顾总监对席总的东西这么感兴趣?”她弯腰捡起外套,动作不紧不慢,“要不要我帮您引荐一下?”
顾文莹的表情瞬间凝固,时从意知道踩中了痛处。
顾家顾文莹这支的这些年没少往席家凑,可惜始终没挤进那个圈子。
而这件衣服的做工确实过于考究了,连内衬的暗纹都透着不显山露水的矜贵。
绝对不可能是席澜的。
顾文莹“嗤”了一声,眼神露骨,“家学渊源?青出于蓝胜于蓝?没想到你倒是比你妈有能耐,这么会伺候人呢。”
时从意眉眼纹丝不动,唇角却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冲着顾文莹甜甜一笑,“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毕竟有的人还伺候不上。”
顾文莹再次被她的厚脸皮震惊,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猛地收紧,抽出几张钞票扔在地上。
“赔你就是了。”
时从意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弯腰捡起钞票,一张一张抚平。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这么热衷八点档狗血情节,上赶着演恶毒女配,还真能掏出现金往地上扔,这是个什么中二病考核指定动作吗?
她把收拢好的钱放在前台,数了数数量。
“我会转告席总,顾总监这……两千不到的‘诚意’。”
她说完收回被弄脏的外套和薄毯转身,背影挺得笔直,直到走出商场,才猛地垮下肩,在无人的角落才骂骂咧咧掏出手机。
“能不能颁个法律禁止癫公癫婆出门!”
屏幕上,那个被她改回”席琢珩”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天晚上。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唇终于发出一条消息:
「抱歉席先生,您借我的外套/弄脏了,我会赔偿的。」
顿了顿,又补充:
「还有,我今天借着您名头压人了,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