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信息,时从意搜了另一家高奢护理中心,把外套和薄毯送了过去。
店员接过衣物时戴着白手套,检查内衬标签的动作像在鉴定什么稀世珍宝。
他查询完品牌,告知需要送回品牌方处理,随后把平板上划出的天价的护理套餐转给时从意看。
“您确定要选择最基础的清洁服务吗?”
时从意盯着报价单最后那个零,突然理解为什么顾文莹会相信这衣服是借来的。
她摸出信用卡递过去的姿势格外沉重:“麻烦……按品牌方标准。”
被顾文莹踩过之后的东西送还给席琢珩是不可能了,只能清理干净压箱底,再买件新的还给人家。
交完了钱,时从意决定回席家老宅看看张如芳女士。
作为一个还在骨裂恢复期的老同志,张如芳虽然行动不便,精神依然矍铄;而时从意虽然两周前刚被人嫌弃着回市区,也不影响她这会儿再去给老母亲碍碍眼。
心一横,时从意从市区一口气打车到席家老宅。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天之内钱花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就像被暴雨淋透后反而不再怕毛毛雨,被席琢珩那件外套的价格冲击过后,连三位数的打车费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她熟门熟路从侧门摸进偏宅小院,正撞见母亲单脚立在厨房后门的台阶上,踮着石膏腿往晾衣绳上挂腊肉。
“张如芳同志!”时从意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竹竿,“您这是打算二次骨折?”
“哟,我们时工还知道回来?”张如芳甩开她的手,“上回谁嫌我唠叨连夜逃回市区的?”
“反正不是我这个可爱的崽崽。” 时从意麻利地摸出个纸袋,“您最爱的蟹粉小笼,鼎丰苑排了半天队呢。”
见张如芳表情松动,立刻得寸进尺地蹭她肩膀,“你的崽崽还特意绕路买了赵记的桂花糖藕。”
“少来这套。”张如芳接过包装袋,手指在她眼下青黑处按了按,“这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昨晚又熬到几点?”
“也就……没多晚。”时从意缩了缩脖子,“最近有个无人机集群算法要调试……”
“时从意!”晾衣撑“咚”地敲在她头顶,“之前胃疼进医院的事忘了?”
张如芳拽着她耳朵往厨房里拖,”今天不吃完这锅山药排骨汤别想走!”
砂锅里咕嘟冒着热气,时从意乖乖捧起碗。
母亲伸手顺了顺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你们公司是把你当机器人使唤?”
“哪能啊,我这不好好的。”
她鼓着腮帮子喝汤,突然被母亲捏住脸颊。
“好什么好,瘦得脸上都没几两肉了。”张如芳又盛了满满一碗,“隔壁陈阿姨女儿和你同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妈,咱不羡慕啊。”时从意伸出手指自己,“您生的孩子也会打酱油。”
“少贫嘴!”张如芳往她碗里猛堆排骨,“你说你长得随我这么漂亮,怎么就没——”
“停!打住!”时从意塞了块排骨到母亲嘴里,“怎么夸人还顺带夸自己的,您就单纯夸我漂亮就行。”
母女俩笑闹着,阳光透过纱窗在餐桌上投下斑驳光影。
席琢珩那件天价外套始终压在心头,时从意想着赔衣服的事儿,饭后趁张如芳洗碗的功夫,溜达到了后院。
花架下,文叔正拿着竹竿给那丛老桑树罩防鸟网,见到她时竹竿“啪嗒”打了个空。
“小时来得正好。”他笑着指指树梢,“最顶上那串紫得发黑的‘珍珠串’给你留着。”
时从意仰头望着那些墨玉似的桑葚,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踮起脚尖,手指刚碰到果实,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
“文叔,”她背着手,故作轻松地开口,“您知道席先生的衣服都是哪里定制的吗?”
她本来想找找席澜打听,那小子对奢侈品门儿清。可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弄脏了席琢珩的外套,怕是又要折腾,只能曲线救国。
竹竿把网勾到一根横生的枝桠上,文叔慢条斯理地摘下老花镜擦拭:“怎么不直接去问大少爷?”
时从意企图蒙混,手指下意识地搓捻着一颗桑葚,紫黑的汁液立刻染上指尖。
“这不是想着您见多识广嘛。”她笑颜如花,“公司年会要定制礼服,想找个靠谱的。”
文叔的笑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慈祥。
他弯腰拾起几颗掉落的桑葚:“上月有量体师来给老夫人量尺寸,倒是提起大少爷新做了套衣服。”
话锋一转,“老夫人毛病又犯了,昨儿搬去西山的别院养着。”
几颗桑葚骨碌碌滚到地上,深紫的汁液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
时从意顾不得捡起散落的果子,急忙问:“怎么会?上周视频时气色还好好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想起那通电话是老夫人特意打来问她最近怎么不来老宅了。
“老爷子差人送了支野山参。”文叔撑竿子的动作顿了顿,敲打在树干磕出清脆的响。
时从意知道,长年住在京市东北角的席老太爷,每次送来的东西都经过那位评弹名伶的手。
“我去看看老夫人吧。”她揪着桑叶,叶脉间渗出乳白的汁液。
回到小院,张如芳正在清理换季的衣服。
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又去烦你文叔了?”
时从意没说话,把几颗桑葚放在床头柜上,紫黑的汁液在木质台面上晕开一小片。
“老夫人老毛病犯了,去西山别院了。”
张如芳抖开一件旧毛衣,嗤笑一声:”老太爷又送补品了?”
她说完叮嘱女儿,“你知道就好,不要额外声张,知道了吗?”
月光爬上窗台,时从意望着那颗在月光下泛着紫黑光泽的桑葚,轻轻“嗯”了一声。
熟透的桑果像颗深色的宝石,在夜色中静静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是夜,时从意洗完澡扑到床上,湿漉漉的发梢在枕巾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划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席琢珩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三小时前的两条消息上:
「不用赔」
——是回复她说要赔偿外套的。
「嗯」
——是回复她说借他名头压人很上头的。
“嗯”是什么意思?
已阅?了解?Approve?
时从意拧着眉对着屏幕看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字:「席先生,方便告知您的外套是在哪里定制的吗?」
发完立刻把手机反扣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胸腔不太正常的鼓噪。
等了十分钟没有回复,她烦躁地滚了半圈,转而点开林墨的聊天窗。
林墨是时从意研究生时期的同门师姐,H大博士后,以冷酷无情、毒舌犀利和专业强悍闻名实验室。这位被同门戏称为“林阎王”的师姐,多年来专注给全实验室擦屁股(包括导师在内)一百年不动摇。
时从意平时总嚷嚷“要跟这个法西斯师姐的绝交”,可每次遇到麻烦事,第一个电话永远打给林墨。
就像此刻,即便是要讨论天价赔偿这种糟心事,她也只会找这位一边毒舌“你脑子被门夹了”,一边又要绞尽脑汁给她想办法的师姐。
「师姐,咨询个事」她咬着指甲删删改改,「我有个朋友,有个不太熟的人借了她特别贵的外套,结果被人弄脏了……」
消息还没编辑完,林墨的语音通话就弹了过来。
“你哪个‘朋友’?老三还是老五?”
“你不认识的朋友!”她蹲在床上嘴硬,“就,一个不太熟的人借了她很贵的外套……”
“多贵?”
时从意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可能……几万?几十万?”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折断的脆响。
林墨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时从意,你现在立刻马上打开摄像头。”
时从意乖巧照做。
当外套照片传送过去后,通话界面突然死寂了半分钟。
然后林墨用做学术报告的语气说:“首先,把那个弄脏外套的肇事者枪毙;其次,准备好三个月实验室值班表,下班后来;最后——”她突然咬牙切齿,“我到要看看是哪个冤大头把这种高定随便借给你。”
“都说了是我朋友!”
“行。”林墨换个说法,“那你‘朋友’打算卖肾还是卖身?”
时从意:……
“卖个艺吧,最多。”
林墨在电话那头嘲笑她:“卖艺?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值个零头。”
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响着,林墨顿了顿,“赔吧,赔完了没饭吃就滚回实验室,食堂管饱。”
“师姐最好了~~”时从意软绵绵地拖着尾音。
“少来这套。”林墨语气突然严肃,“还有你那个破公司现在什么情况?听说宏远注资后,张寅之把他那个草包未婚妻塞进去当财务总监了?”
提到那俩公婆,时从意就不开心了!她躺倒在床上揪着被角重重一捏。
徐教授出国治病前把公司托付给她,现在却被顾文莹处处刁难。
“要我说你就是傻。”林墨突然拔高音量,“老徐走之前还惦记给你铺几条路,结果你非要留在那儿……”
通话结束得猝不及防。
时从意退出聊天界面,发现席琢珩十几分钟前回复了消息,只给了一个品牌名称。
她盯着屏幕踌躇,最终只像个寻常社畜,回了个干巴巴的「收到」。
手机突然在手中震动起来,席琢珩的语音请求跳出。
她一个激灵,手机“啪”地砸在鼻梁上。
生理性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吸着鼻子按下接听键:“……席先生?”
带着细微鼻音的嗓音像浸湿了的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