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青赶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闹作了一团。
家门口挤着熙熙攘攘看戏的人群,吵闹声从里面传出,震天响的动静激得人心里一个激灵。
谢枝青一边散开人群,一边挤进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站在里面。
她看上去有些苍老的父母们跪在那些人的面前,乞求他们能够再多给他们些时间。
“老三,不是我不想。”看到旁边站着凶神恶煞的人,开口说话的男人面露难色,“你看,你们家随安欠的又不止这一笔,我们家幺妹也正等着这笔钱上学。”
“反正欠我们的不算多,不如先还我们的吧?”他说。
旁边的男人听到此话,一时不忿,猛地提高自己的音量,“有钱还别人的,没钱还我们的是吧!”
说着,人高马大的汉子往前走,庞大的身躯给她的父母带去极强的压迫感,干瘦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拿不出钱,我就不走了。”
“那就别走了。”谢枝青走进扶起自己的父母,“你们做民间放贷的,本来就利息高,不被允许的吧;加上你们今天为了催债,私闯民宅,可以看看警/察来了,会站在哪边呢?”
说这话时,谢枝青的心里直打鼓。
其实她也不确定。
本来她的哥哥谢随安就欠了这些人的钱,这是事实;而催债的人员并没有弄伤家里的任何人。按恐吓算,如果这些看热闹的邻居怕引火上身,不愿意作证,警/察也不大愿意掺和这种经济纠纷,顶多会口头上警告。
再负责些的,肯定会去查这种放贷的。
只是这些人敢做,一定是有关系,且处于一个灰色不过火的界限。
谢枝青外强中干,就像只纸老虎般,虚张声势的。
那些人看到她言之凿凿的,虽然面上带着嘲讽,可心底似乎开始打鼓了。
闪烁着目光,最终摆了摆手,“那再给你们一周的时间,下周再不还钱,我就拆了你们家。”
外人走了,谢枝青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家的房门关上,隔绝那些外面看戏的眼睛。
“大伯,我刚出来工作,身上也没有什么钱。”谢枝青盯着他,承诺道:“等我第一个月发了工资就先还你一点,我爸妈是真没钱了,大家亲戚一场,你就再通融一下吧。”
说这话的时候,谢枝青难以启齿些的。
她的工资才多少,她哥钱欠得又是多少。
那样大的窟窿,她就算是有心也无力。
谢随安刚毕业时年轻气盛,抓着时代的风口,将家里的积蓄都拿去投资。
但他那时的运气似乎是真不错,还真让他成功,当起了小老板。
那是他们家最好的时候,周围亲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上门来拜访。
年少时的成功让谢随安飘了,因此当公司经营不善的时候,他无法接受现实,脚踏实地。
他将家里的钱又投了进去,最终血本无归。
能量是守恒的,当你先前一帆风顺的时候,总要经历磋磨苦难。
谢随安未磨掉的心性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跟周围的亲戚们借钱企图翻身,又在此期间迷上了赌/博时纸醉金迷的快/感。
曾经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青年,在不知不觉中变烂了。
等他们意识到时,谢随安欠下了巨额债务,不知所踪,留给家里一地的烂摊子。
谢父谢母攒了一辈子的积蓄都被挥霍掉,只留下在老小区里的房子;谢枝青在以前家里还富裕的时候攒下的钱,也为了替哥哥还债都给了出去。
那本来是她想着用来开蛋糕店的钱。
只是这些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些天,那些听说谢随安跑了的亲戚们全都堵上门,谢枝青打发走了一批又一批。
她瘫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茫然和无措。
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一下子变成两手空空的月光族,如此大的落差总是叫人有些难以接受的。
但看着变老十几岁的父母,她再不接受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撑起这个家的责任。
她的父母需要她。
“青青。”她的妈妈喊她。
强打起精神的谢枝青脸上带着温柔灿烂的笑容,她希望以此来安抚自己父母的不安,“妈,怎么了?”
老两口面面相觑,似乎在纠结。
那双有些年迈的手摸了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最后谢妈妈哑着声音,小声道:“青青,你二婶昨天说,想给你介绍对象。”
谢枝青脸上的笑容一僵。
褪去血色的唇,以及逐渐变凉的小手,让已经白了头发的谢妈妈不敢抬头看她,“你婶子说了,人家在我们本地开的大公司,长得一表人才,也从不在外乱搞,就是年纪有些大,是你堂哥公司的老板。”
早上没吃饭就急匆匆赶回来的谢枝青只觉得头晕目眩,哆嗦着唇,忍不住觉得荒谬。
“你婶子就是想着,刚好他要找对象,想着能不能撮合撮合你们。”
开着大公司,年纪大不乱搞还没妻子,不是gay就是有隐疾。
什么好人家让自己的员工去给自己相亲,无非不是想找个好拿捏的?
谢枝青也迅速听明白父母的意思。
这是要她拿自己的终身幸福给谢随安填补窟窿。
凭什么!
谢枝青一下子甩开谢妈妈的手,有些难以置信,“你们这是要卖了我,去给谢随安善后?”
谢家父母都沉默着,这个凌乱狼狈的家里,只剩下谢枝青粗重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质问:“妈,我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有什么难关我们三个人一起过不好吗?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
还是推她进去。
谢妈妈不敢看她,谢枝青就去看她的父亲。年老的男人同样也别过头时,避开她的视线。
他们都知道,谢随安欠下的巨款,是他们,是一家子老老实实打工都赚不回来的钱。
谢枝青被重重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我不同意,谢随安自己犯得错误,他自己承担,我扛不住。”
原本她也想帮帮忙的。
因为没有烂掉之前的谢随安,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但现在这份责任已经超出她所能承担的重量,谢枝青选择了拒绝。
“你哥哥拿了那么多的钱,不还上就会被告,他们说要送他坐/牢的。”女人的身躯弓着,她哭得话都哆嗦不清,只是想抓着一直甩开她的小女儿。
“那就让他坐。”谢枝青闭着眼,逼着自己冷声,“光靠我一个人也可以给你们养老。”
“砰”的一声,年迈的父母跪在她的面前。
谢枝青才知道,不仅是谢随安欠下了债务,还哄骗着父母,让他们也欠下了债务。
父母的年纪大了,他们哭着说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的活头。
他们说,就去看看,一切还是以她的意愿为主,如果她不喜欢,那就不嫁。
其实他们本可以再狠心点的。谢枝青想。
看着父母跪在自己的面前,老泪纵横,明明知道他们是权宜之计,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只要自己稍微往后移一步,就有可能是万丈深渊,可谢枝青还是心软了。
她有些怨恨谢随安,又有些怨恨自己的父母。
可这些怨恨,也抹不去从小到大对她一视同仁的父母,抹不掉顺风顺水时,谢随安给她富裕的生活。
谢枝青最终选择妥协。
“好,就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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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对象的资料堪称完美。
无父无母,孤儿院出身,以后不用跟婆家住,也不会有婆媳矛盾;虽然学历不高,但人的运气很好,开了一家安保公司发了一笔小财,又投新的资金进入新行业。现资金链流通正常,本人有房有车。
从一无所有的小子摸爬滚打到A9阶级,一米九的高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涉三,还是头婚。
如果谢枝青是个HR,她一定会非常满意这样一份“简历”的。
但这是在相亲。
没有看过对方的照片,谢枝青已经开始在思考这位大老板究竟是丑成什么样子,才能这个资产还要出来相亲,向下兼容。
谢枝青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其实有些钱不挣,也是能让人觉得情有可原的。
她走进咖啡厅,在找到二婶说的位置时,看到了已经有个很帅的男人坐在了那里。
剑眉星目,眼窝有些深邃,跟高挺的鼻梁相搭,麦色的脸很有折叠度。
他的脸部线条流畅锋利,这是个很有男人味的帅哥。
看了看桌面的座位号,谢枝青有些迟疑地敲了敲桌子,小声道:“您好,您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虽然坐着能看出他是高个子,但他看着比二十九岁要更年轻些,谢枝青也很难将这个野性十足的大帅哥跟想象中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挂钩。
“谢枝青?”
他喊她的名字时语调有些放慢,像是故意将这三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嚼着,让谢枝青听得心里怪怪的。
男人起身站在她的面前时,谢枝青才发现他跟座小山似的,黑压压,半俯下身子看她的时候,将头顶的光都遮了个完全。
他说:“你好,我是梁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