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这三个字曾经让梁承安那样的愉悦,反复在嘴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可当谢枝青轻柔述说着“事实”,可听得梁承安的心一沉一沉的。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有些晕开,可被模糊的眉眼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更加柔和,却也显得公事公办,“做分内的事情,我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职责、分内。
她的一字一句无不在把他们的婚姻当作利益工作来看待。
好似有火在心里烧着,来得猛烈,气势汹汹。
话几乎是梁承安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当自己是在上班吗?”
不然呢?
谢枝青沉默了。
她看不清梁承安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粗重呼吸声中的不满。
像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咬她的喉咙。
最终她还是想了想,说:“梁承安,我们的婚姻是基于金钱关系。”
梁承安当然知道,但他不在乎。
他只要谢枝青喜欢自己。
他就是个贪婪的人。
“你说你要履行你分内的职责,你做好了吗?”
男人的指腹摩挲她下巴的软肉,尾指轻而易举触碰到她的锁骨处,带着极强的暗示意味。
谢枝青能感觉到梁承安在生气,她张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无法反驳对方。
他说得对,自己的确没有做好妻子该做的事情。
人不能既要又要的。
即使因为酒会被看轻感到不悦,即使是在这样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如山一般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带来的不适,在丰厚的利益面前,她都没有办法对梁承安说一个“不”字。
他身上的酒气因为极高的体温愈发浓烈熏人,狭窄的车后座中她无处躲藏,背很快就贴在了车门上。
在梁承安想要亲上来时,谢枝青下意识要闪躲。脑袋即将要撞到车窗玻璃上,极高温度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脑勺。
没有撞到那片冰凉的硬玻璃上,同时反馈的力度也迫使她无处躲藏。
带着甜葡萄酒的那股甜涩味扑面,大约是酒精上头,梁承安亲吻的动作并不温柔。嘴唇被咬破的痛感随着血味弥散开,唇齿间碰撞的酸涩感将她的思绪搅得浑浑噩噩。
谢枝青伸手想要推开,手背触及到男人发烫的耳垂时,下意识缩回自己的手。
好烫。
连带她身上的温度也在不断地升高。
桎梏她腰身的手臂很用力,隔着薄薄的衣服谢枝青都能感觉到紧绷的青筋与肌肉,灼烧的温度像是要将她身上的衣物都烧干净。
昏暗狭窄的空间里,同样灼烫的目光烧得谢枝青的脸发热。她喘着气,因为疼痛和惶恐沁出的泪,一双潋滟的美目楚楚地盯着压在她身上的那座山。
摩挲眼角泪痕的指腹粗粝,磨得疼。她想偏头躲开,但谢枝青听到梁承安的笑声,紧贴的胸膛震动,心口像是被羽毛磨蹭了下,酥酥麻麻,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我的味道。”梁承安紧紧抱着她,唇齿间含糊不清泄出满足的笑声。
这样避无可避的近距离,她轻而易举能察觉到梁承安身体的变化。谢枝青敛目,抵在对方胸膛的手不自觉抓紧他的衬衣,白色一片被捏得皱皱巴巴。
忍一忍。
梁承安已经不生气了。
谢枝青这样安慰自己。
过于紧绷的神经带着身体不住地颤抖,不正常的抖动让压在身上的梁承安发现端倪。
他问谢枝青为什么不推开。
她用了更委婉的说辞回避了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呢。”
梁承安怎么会不记得这场继新婚之后第一次的亲吻的缘由。
他在昏暗中想要摸摸妻子的脸,描摹她此刻的神态,却触手了一片冰凉。
晚风灌进车内的冷都不足以降低令他昏头的炽热,这一手的凉意让梁承安瞬间理智回笼。
他选择下车抽根烟。
梁承安很烦躁,烦谢枝青总是用这样含着砒霜的温柔伤害她自己,烦她总是一副好妻子的模样。
他想要谢枝青,又想要最真实的她。
指间烧着的烟猩红点点,萦绕起的烟雾一圈又一圈,模糊了视线。
站在远处的梁承安回头,这个距离被烟雾笼罩的眼是看不清谢枝青表情的。
即使他离了很远,即使有广阔又自由的风吹散,坐在车内的谢枝青还是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
不浓烈,跟车内的酒味混杂在一起,褪去温度的身体又升温,刚刚被亲吻笼罩的感觉在心头绕啊绕的,挥之不去。
她趴在车窗边,有些不明白明明一个亲吻就哄好的梁承安,为什么又生气了。
就像谢枝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自己。
凉风吹得混沌的脑子有片刻的清醒,谢枝青搞不懂相亲时一身普通粉白裙子的自己有什么亮点值得对方一见钟情,搞不懂梁承安这样成功人士为什么会选择做“赔本买卖”,更不懂在自己做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时,他在生什么气。
想不通的事情,只能由当事人为她解惑。
“梁承安。”
今晚的谢枝青也喝了些酒,那样激烈亲吻在脸颊上留下的红晕还没散开,她趴在车窗边,朦胧又缱绻的目光在昏黄的路灯下被荡漾着一层又一层。
听到呼唤的梁承安伸手拨开了遮挡在眼前的薄雾,盯着醉意上头的妻子的脸,被气得发堵的胸口渐渐化作了一滩水。
他撵灭还未抽完的烟,褪去身上早就凌乱的西装外套,拿着的手搭在车顶上。
男人靠在车边,身形挡住了灯光,阴影笼罩下来的那一刻,散去的味道又浓烈不少,侵略性十足,“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娶我?”谢枝青问。
“因为喜欢。”梁承安垂眸道。
“我们只见过一面吧?”费解的谢枝青在思考时,不自觉换了边脸趴着,似乎只有酒意上头时她才稍微肆意些。
“不是。”梁承安低声回应,“不止。”
在谢枝青不记得的时候,他们见过好多好多面。
茫然地盯着眼前硬朗的脸,被酒精侵蚀的大脑难以运转,谢枝青伸手时,对方愣了下后俯身,主动将脸贴上她的掌心。
柔软热乎乎的掌心,是更加滚烫的温度,烫得她的指尖忍不住颤了颤。
“还见过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枝青抿唇想了很久很久,直至梁承安提醒她,“阳光福利院。”
片段飞快在脑子里闪过,见她依旧是那副迷茫的表情时,梁承安心头泛起酸涩的委屈。
明明资料上都写着,可谢枝青根本没有认真看。
那时还是在福利院里。
谢枝青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一双乌溜的眼睛带着好奇打量着一切。
她就像那明媚的太阳花,笑起来时唇边有浅浅的梨花涡,轻而易举就成为所有人追捧的焦点。
梁承安在一旁,宛如觊觎别人快乐的小偷。
直到白嫩的掌心向他摊开,上面放着一颗糖。
当时有小朋友拉开谢枝青,说他脾气差,会欺负人。
他们将那朵花藏在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瞪着他。
梁承安吃得多,个子窜得快,当时福利院登记的时候特地把他的年龄多填了三岁,好叫他快些上学,多得一个人头的拨款。
本就吃很多被别的小朋友排挤的梁承安,因为提早上学,跟同龄的小朋友没有共同的话题,又与同班的小朋友格格不入,长此以往,愈发沉默的他更加孤僻。
所有人都在说他的不好,只有那朵花悄悄探出头来,看着他的眉眼弯得像月牙。
漂亮极了。
最终他还是吃到了那颗糖。
甜滋滋的,比梁承安以往吃过的味道还要好。
谢枝青每个月中旬的周六都会来,那是梁承安那一年中为数不多期待的时刻。
花来了,就会有人理他了。
他还会有跟别人不一样、更甜的糖吃。
他知道漂亮的花叫做谢枝青,大家都叫她枝枝;她的手很巧,会每次将跟妈妈做的糖和饼干分给他们;她很漂亮,每次都会穿得很漂亮,像小人画上的公主,手舞足蹈地告诉大家自己近些天来发生的趣事。
贫瘠又寂寥的干涸土地上,悄然生长出一朵与这腐烂世界格格不入的美丽花朵。
但梁承安知道,那并不属于自己。
再后来,谢枝青也要上学了,她来福利院的间隔时间变长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
但好消息是,谢枝青跟他上的是同一个学校。
在升旗台上一群小豆丁中,她就站在正中间甜甜地笑着。
在台下的梁承安有些苦恼。
这是个初小学校,他要不了多久就毕业,没办法跟对方同校了。
再后来他努力考进了隔壁的高中,想着能够离谢枝青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梁承安开学就因为孤僻的性格和一副还不错的皮囊,与班级的同学闹得不愉快。
一开始挨揍的时候,梁承安会反抗。
他的个子不矮,还有些力气,在争斗过程中咂摸出门道,并没有落于下风。
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打不过,他们就叫更多的人。
他们企图让梁承安臣服,却被他反手开了瓢。
他们说要让他滚出学校,出面帮他作证的人是谢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