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天气变化无常,让人时常摸不得头脑。
前些日子总是艳阳高照,暖风南下,催得杏花早早的开了,中原地区甚至有农民早早播种期望来年收成。
不过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云层很厚,空气很湿,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闷雷声,就连风都不似先前柔和。
梁汇站在午门前,目光扫过早已候着的大臣和随从。
红松站在她身边,低声道∶“陛下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出发吗?”
梁汇目光沉沉,丹凤眼微微上挑∶“出发!”
一声号角下,大臣纷纷跪拜。
旗帜飘飘,权杖威武。太监们举着锦帆开路,梁汇在众大臣的簇拥下上了御撵。
漫长的队伍朝昭庆庙前进。
昭庆庙离皇宫不远,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大梁把佛教定为国教,这寺庙还是太祖时期建立的,就连寺庙上的牌匾都是太祖亲题,往来接近有百年的历史。
建成后就成为皇家御用之地,每年开春前帝王都会来这里祭拜,祈祷一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虽说是皇室御用但平日里也会开放让百姓祭拜,寺庙住持颇多,也有很多人在此地修行,香火隆重,听说许愿特别灵验。
住在周边的百姓平日里就喜欢来这里祈福,甚至有别国人不远万里来到大梁只为拜上一拜。
“昭庆”:“昭”有光明、显扬之意,“庆”指吉祥福报,合指通过寺院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寺庙门前住持已经早早候着了,他们穿着长长的褐色袍子、袖子很大,身上还披着御赐的袈裟。
御撵停在寺庙门前,梁汇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走。
住持见她忙双手合十,微微屈膝:“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
住持面色不变,抬手引路:“请陛下随贫僧去更衣。”
梁汇先前跟过父皇来这里祈福,也知道些规矩,便微微颔首随他去了。
更衣结束后,梁汇在礼部的指引下来到祭坛面前。
她手持香火,在佛像面前三鞠躬,以表示对佛祖的敬重,结束之后她把香火插在香炉上。香灰很厚,香烟飘得很长。
后面的王公大臣和她一起跪拜,场面很壮观。
帝王祭祀午膳一般都会在寺庙内吃,也是跟随僧人吃素食,只不过弄得种类多些。
这个时候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听大臣说当朝太后在此处修行,为了展现帝王孝悌梁汇主动提及去看看太后。
这位太后15、16岁入得宫,早些年也是门阀世家,只不过因为家里犯了些事被流放,只留她一人在锦绣繁华中。
她是孝景帝那一辈的妃嫔,和她一个年纪的死得差不多了——有得死在争权夺利下、有得郁郁寡欢心里成结、有的年岁到了寿成终寝。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这么些年她累了也倦了,获得一切功与名,坐到了太后的位子上到头来发现自己也是一无所有。
皇宫高大巍峨,透过红墙绿瓦依旧难以窥探外面的世界。
她这一辈子没走出,忽然对外面有了些向往。
于是便自顾自的离开皇宫,打算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但她毕竟是一国太后,身上有着印玺,座下有众多门客,她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宫中不少大人不满,御史台的折子堆了一摞又一摞,但拗不过她。
后来,两方折合后才决定,太后每年在寺庙修行半年,剩余半年便在宫中处理政务。
如此确实是双方妥协后最好的结果了。
寺庙的人知道她是当朝太后自然不敢懈慢,便在安静的地方给她腾出一间上好的屋子,日常生活也是由宫女照料。
虽然平日里也是吃的素食,但终究和他们这般人不同。
她的那间屋子在后院,夏季的时候有许多竹子围着,旁边种着很多高大的树,像是隐藏在绿意中的一间屋舍,看起来让人心情大好。
不过冬季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荒芜了。苏太妃边品茶便想。
屋内香炉里燃着安神香,挂在门口的经幡灿然若金。
忽然一阵风吹过,雾气飘散,凉风习习。
苏太妃微微抬眸,眼底闪过一分精明。
太后拉着她的手,亲切的笑道:“记得在宫中你就不爱说话,这么些年还是这样。哀家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给你的,见谅”
苏太妃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太后当年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现在看来这个称号依旧不虚。
她的五官和依旧当年一样精致,一颦一笑间带着从容不迫,言行举止端庄舒雅。
只不过终究是美人迟暮,时间对谁都是如此——就连她的皮肤都变得很松弛,眼角处都有明显的皱纹,鬓间也生出丝丝白发。
许久后,苏太妃笑了笑,拂去放在身上的手:“姐姐在这里清修,我怕不请自来扰了您的清净。”
“唉!哪有什么清修啊,只是哀家想让自己远离皇宫中的纷纷扰扰安静度日。”太后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叹道。
“对了,妹妹今日特地来着寻我所为何事?”
苏太妃看着窗外亘古不变的云彩,有些感慨:“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就连君王都换了好几任了,当年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现在找个能说话的都很难。”
太后眸光一动,语气苍白:“是啊,哀家也老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王权富贵让他们那些小辈去争吧,我们也争不过了。”
苏太妃皱着眉头,反驳道:“太后娘娘千岁,别说不吉利的话!”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自己知道,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时间是越不过的鸿沟,好不了的……”
苏太妃露出一丝忧伤的情绪,用手抚了抚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随后招呼下人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记得姐姐的生辰要到了,我知道姐姐什么都不缺,思来想去便寻来了你我入宫时玩过的小玩意,姐姐还记得吗?”
太后看见丫鬟们小心的拆开包装,露出里面的东西。
她眉梢一扬,非常意外:“风筝!”
风筝是如今市场上非常常见的燕尾,只不过这扇比寻常风筝小了一点,做工也更精良。
“当你你我二人在御花园一起放风筝,风筝不慎掉进池子里坏了。”
苏太妃抬起手指,轻声说:“最近我闲来无事翻来仓库刚巧看到了,于是便差使工匠修葺,这不?修好了立马就拿给姐姐看了。”
透过这个小东西仿佛想到了还是少女的时光,太后的目光很柔,手指轻轻的拂过风筝。
“宫里规矩多,就连放过风筝都得偷偷摸摸的。”
太后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哀家记得当年崇儿也喜欢这风筝,每当他一哭乳母都拿他没办法,倒是看见风筝就吱哇哇的笑。”
苏太妃面色间愁容一闪而过,嘴角勾了勾牵扯出一个笑:“若不是那件事,崇儿应该也会自由长大。”
母亲总是无时无刻不想到自己的儿子,苏太妃更是如此。
一想到当年他儿时的冰雪聪明,现在却只得沉闷的待在府里安安静静的养着心里就难免产生落差,再往下说眼里就不自觉的闪烁着泪光。
太后与苏太妃年轻时关系甚好,自然爱屋及乌,心情也是如此。
一扇儿时的风筝让两人睹物思情,难免啜泣,就连拿着掩泪的手帕都湿了。
“崇儿身体如今怎么样?”
苏太妃很轻的叹口气,说:“身体还是那样,这些年寻遍了名医却没什么结果。”
太后心疼的摸着她的手,道:“天下那么大,名医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我这个当母亲的只想他余生能找个好姑娘照料最好让我死后能放心。”
苏太妃苦涩的笑:“就是不知道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
“说什么胡话!”
太后面色微怒,眉眼一横:“崇儿是天潢贵胄,只有别人配不上他的份。更何况,哀家还是一国太后,难道连给自家孩子找个良配的资格都没有吗?”
苏太妃起身,带着淡淡哭腔的行一个礼:“那妾身就代我家崇儿谢过姐姐了。”
太后伸手扶她:“这有何难?你就让崇儿好好物色,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要替他把把关,哀家来坐这个媒人。”
苏太妃又想起身谢恩只不过被太后一把拉住了。她只得跪坐着双手举起一杯茶,举到面门,说:“那妹妹就以茶代酒谢过姐姐了。”
太后粲然一笑。
两人在室内相谈甚欢,聊得内容基本都是少女时期在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当时不是那么平和但有人陪在一旁总是好的。
苏太妃面色有些焦急,说话也心不在焉的,就连太后都注意到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开玩笑道:“哀家看你心中有事,莫不是看中了哪家公子?”
苏太妃面颊泛红,又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突然起身跪地:“妾身想求姐姐一事,望姐姐成全!”
这大礼确实能琢磨出兹事体大。
太后没着急扶她,语气也没有之前那般闲散。可能是顾念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她还是说:“妹妹有事就说,何必行如此大礼。”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没像之前那般扶她起身,这一细微的差别足以看出心情。苏太妃咽了咽唾沫,知道话一开口没法收回,便额头扣地始终没起来:“妾身想求姐姐赐崇儿一桩婚事”
“哦?和谁?”
“和刑部尚书之女陈于姝”
话音一落,室内静了几秒,苏太妃等得心神不宁,一直在抬眼想要看到太后的表情。
太后面色严肃,看起来不苟言笑,苏太妃的心也跟着沉入湖底。
许久之后殿内突然出现一声轻笑,苏太妃抬头刚好看见太后像是实在忍不住一般笑了出来。
“姐姐何意?”苏太妃皱着眉,不解的问。
太后眼底挂满了细细的笑意,起身拱着他的双臂把她扶起来:“就这点小事啊?”
苏太妃也懵了。
这婚约在她看来可不是什么小事。
刑部尚书是六位尚书之一,算得上是朝廷重臣。
前些日子大理寺失势,至今没有合适的人替代,所以刑部的权利大的不了一星半点,京城又不少人想拉拢他。
她的长女是逝去的正妻所生,不止知书达理、平易近人而且在家备受宠爱。
京城不少读书人都说要是有幸做了陈家女婿那以后真是平步青云。
这不只是婚约也是势力。
建宁王府早已不似当年那般门庭若市,有这个势力帮衬那以后的路子会好走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苏太妃即便冒着结党营私的面也要求这纸婚约。
太后看着她没反应过来的神情,笑着解释道:“无论这么说崇儿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的婚约哀家怎么能随意?”
苏太妃有些激动,眼含热泪:“姐姐……”
“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哀家找个机会向陛下提一下就行。”
说着,太后便笑了笑,眉头微皱,打趣道:“你啊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因为这事来找哀家的吧?”
苏太妃见事成了便放下心来,闻言娇嗔的笑道:“姐姐你别打趣我了。”
太后哈哈一笑,拉长语气:“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