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
方无许闭眼，满脑子都是自己上前、捧他脸的画面。
啊救命，她居然会如此主动。
嘴角渐渐上翘，又极力压制。
好羞耻啊。
可一想到他双眼惊慌，颤动连连，方无许狠狠爽到了。
只可惜那碍事的眼镜！
啊啊啊啊……
方无许扯飞被子，盖住自己，直到闷热得无法呼吸。
哎，不过，她还是拒绝了他想要跟她回家的请求。
其实——
她也想啊！
方无许想把他带回家，欣赏他的五官，和他说说话。
现在，她更想带他回家了，捧住他的脸，看他慌乱、紧张。
但是她不能啊！
要是放在小说里，听到周目春的请求，方无许绝对毫不犹豫答应，还会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发现自己宛如人贩子的行为。
但是，这是现实。
方无许不可能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况且，这应该不是人。
她能做的，只能是在上班、下班时领着他走一段路，其他的就不行。
现实和幻想的边界，太清晰，是道深渊巨口。
跨不去的，她也坚决不会跨。
床头，充着明早要用的充电宝，电量格一闪、一闪。
话说，明天会在哪里见到他？
会不会像之前一样，消失好久。
/
花海在眼前浮动。
周目春随意坐下。
那是他第二次被她拒绝，失落之后，周目春竟感一身轻松，并想着永远待在这里。
想看世界的好奇心，渐渐退潮。
可后来，感受到指尖颤抖，划在脸上。手心黏腻，抽走时，双颊还浅浅回弹。
由此，另一种东西在心底升起。
她在好奇自己。
到这里。
本该消散的好奇心却在此刻猛然回弹，与另一份新生欲望，上上下下蹿跳，如同两簇火苗，要比个高低。
期待明天见面，见世界，见她。
/
我是公司老板，我会狠狠记住每一个——
不和我打招呼的员工。
方无许就是其中一个。
每次在电梯、办公室门口碰见，她都会低头、滑步，飞速掠过我，跟见鬼似的。
我面无表情，内心不满却翻涌不止，我总感觉，她就是那种在背地里经常骂我，看我不爽的人！
上一个这样的员工，已经被我合法开除了，这一次，我得好好观察她。
平日里工作不积极，上班下班卡点，却又无功无过。那怎么找理由呢？我苦苦思索，却在某天，我看到她在饮水机前，突然大喊：“等一下”、“周什么春”。
好好好，她居然在办公室大声喧哗。
紧接着，我发现她在对空气说话。我反复揉眼睛，反复确认，那里确实没有人。
我打算再看看……这几天，我伪装自己，继续观察她，发现她每次下班回家，都会走好长一条路，之后再上公交或地铁。
而且每次路径都不同。
最重要的是，她会时不时回头和身后的空气说话！自顾自、笑嘻嘻聊天，有时候脸飞红，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气。
观察了好几天，我算是确认，她出现了精神问题。上网一查，精神分裂最有可能。接着，我再向搜索栏抛出一个问题。
如何合法开除一个有精神分裂、工作却无功无过的员工？
/
今天，一进公司，方无许就察觉到丝丝不对劲。
来到工位，开始工作，身旁的同事时不时瞄自己。
搞得方无许有些坐立不安。
……做什么了。
中途，人事部王姐叫方无许谈谈，那股不安更明显，心里答案有了雏形。
“小许啊，我看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工作不太上心。”
答案显形。
方无许绞紧手指，“不好意思，我最近熬夜比较频繁。后面我会好好调整的。”
这几日，她带着周目春到处走，累得要死后回到家，又捧起小说看。
这样做，影响到工作了么？
“OK。”王姐拍拍她的肩，眼神意味不明，“提醒你一下，公司最近在裁员，好好表现。”
方无许叹气，应好，临走前，再次被王姐叫住。
“小许，别太内向，看到人多打打招呼。”
……
此话有些不明所以。
方无许只顾点头：“好，我会的。”
出门，走廊，竟碰到老板。
方无许几乎下意识低头，畏畏缩缩，滑步过去。
擦肩而过时，她才猛然想起王姐的话，哎哟，我靠，又忘记了。
刚来公司时，她会给很多人打招呼，不过大家一贯偏头讲话，没有回应，留方无许尴尬低头，把手放下。
或许是大家觉得彼此不熟，而自己太过热情，也或许是自己声音太小，她们没听见。
无论如何，都好尴尬。久而久之，方无许一见到人就低头、滑步，好像还沉浸在那股尴尬情绪中。
不过这个老板不一样，方无许是真心实意不想打招呼啊。
之前每次一问好，她都趾高气扬，抬头挺胸，目不斜视，鼻音都不哼一下。
虽然是老板，但这也太……
不打了，都不打了。
思绪终止。
方无许转身，看向老板逐渐远去的背影。皱眉，痛苦，反复纠结。
人都走了，还要打招呼吗？太奇怪了吧。
“诶，老板……”
话音未落，门砰一声被带上。
……
不打了，她再也不打了。
/
下班路上。
周目春看她步履匆匆，一句话也不说，内心隐隐不安。
这次，没有再走新路，而是如以前一样，过马路，上地铁。
方无许刷卡，走进闸门。
下班高峰点，人流众多，挤来挤去，将她淹没在人群。
周目春加快步伐，穿越人流。
“这几日走得腿疼，我打算直接回家。”
“哦哦好。”
内心不安淡了些，可另一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几天，他彻底沉浸在某种喜悦中，几乎忘记她回到家沉重的步伐，疲惫的双眼。
没位置了，方无许握住把手，低垂视线。
“今天上班也很累吧？”
“啊，其实还好。就是想早点回家，早点睡。”
周目春指尖动了动。
他按住眉心，故作镇定，“这么累的话，那你打算怎么放松一下？”
“看看小说之类的？哈哈。”方无许终于笑了。
周目春松了口气，忍不住笑。
“什么小……”
话音未落，一个女生出声：“方无许，好巧。”
方无许抬眼，发现身侧站着个同事，惊喜道：“好巧啊。”
女生淡淡一笑，神色却怪异，关心问：“听大家说，你最近身体不舒服，是压力太大了吗？”
“啊，没有啊。”方无许哈哈一笑。
女生拧眉，凑近问：“那，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笑意僵住，方无许呆滞。
下意识，她想看周目春，却硬生生忍住，将视线低垂地更狠。
其实以前也会有些路人投来莫名目光，局促过后，方无许也适应了。可如今，是在认识的人面前，是在被人事部王姐警告后。
那一刻，方无许恍然明白，今早身旁同事时不时瞄来的目光，大概也源于……
地道阵阵嗡鸣声，刮擦耳膜。
速度加快，摇摇晃晃，人流忙稳住步伐。
良久，方无许轻笑：“自言自语呢，可能最近没有睡好吧，哈哈，谢谢你，不必担心我。”
周目春将一切放在眼里，那局促的眼神，那不该出现的关怀。
自言自语四个字，明明轻，却如一道重锤，稍一用力，便砸得他粉身碎骨。
此刻，他恍然明白。
他的奇怪，让方无许也变得奇怪了。
/
这几天公司频繁开会，会议上，老板各种找茬，一部分员工的方案被挑出来，小小错误被无限放大。
令方无许想不到的是，老板一直都没有点她名，挑她刺儿。
但是推给她的工作，却明显越来越多。这几天，她完全不敢卡点进公司，早起早去，但还是准时下班。
晚上，方无许抱着电脑写方案，一大堆。
电脑冷光投在她脸上。
方无许紧绷肩线，细细琢磨，一字一句对比，直到精力明显不足，再一看，工作还有一大堆。
大概脑髓都被抽干了，可方无许不敢放下电脑，她太怕完成不了任务，太怕出错，怕被找茬，怕被人事部王姐叫过去，怕被开除。
本来工资低，只能维持日常，存款也不多，一旦失去工作……
敲键盘的手发抖，眼前一切变得虚浮，方无许感觉头脑发晕。她坐在床上，开始想，屋内灯是不是太暗，窗外风是不是太大。
一切细微的动静在脑海中无限放大。撕裂大脑。
……
别，不能再写了。睡觉，快睡觉。
第二日，会议上，方无许战战兢兢，迷迷糊糊。
这一次，老板叫住她。
“你自己看看，你出了多少错。”
方无许抬眼，心里一颤。
几乎每几行都会出现一个问题，怎么会呢，明明那么仔细，那么害怕……
“这么重要的方案交给你做，你却漏洞百出！”
方无许低头，说不出一句话。
“你最近是不是精神有……”老板顿了一下，调整言辞，“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精神有问题。
我的精神出现问题了吗？
下班了。
她一出现，周目春瞬间紧张得忘记呼吸。
面容憔悴，死气沉沉。
他忙赶上去，张张嘴。却不敢说话。
要是说话，她回答，再一次被别人当成自言自语怎么办？
自那天以后，周目春每天都在想，要不要放弃。他实在不愿看到方无许被他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可是一旦放弃，在她眼前彻底消失，那不就做实了她在和空气说话吗？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只能夹在中间，不敢太靠近，不敢太远离。
周目春伸手，却被她躲开了。
“走吧。”
这一路，她都低垂头，佝偻背，时不时四处张望。
地铁玻璃上，他看见她时而放空、时而紧张的表情。
直到她家楼下，周目春动了动腿。
“拜拜。”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然而，走出几步，身后人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来我家可以吗？有话想跟你说。”
欣喜溢于言表，可随之而来的，是无穷的紧张和不安。
/
开门。
灯都没开，她就放下挎包，领着周目春进来。
这里没人了，可以和她说话吧？
周目春：“对不起。”
方无许愣一秒，旋即笑，也没说没关系。
窗帘死死紧闭，屋内昏暗一片。
方无许转身，问：“你是真实的吗？”
周目春张张嘴。
我是。
我是吗？
摸不到任何，除了她；没有人可以看见我，我也只能看见她，和奇怪花海。
这样的我，算真实的吗？
周目春看向方无许，她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光。
他上前：“……我是，我当然是。”
方无许笑：“你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并不是小说看多了，精神分裂，对吗？”
心脏绞痛。他看清她此刻的颤抖、脆弱、不堪。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要面对路人奇异目光。
因为自己。
万一某天，他真的突然消失，那么此刻的回忆对她来说，不就是一种欺骗和痛苦？
他突然想逃，不想耽误她，影响她。
可是，根本做不到。
此时此刻，周目春只想安慰她，以后的事情……他不知道，也无法不在意。
周目春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她，“我的手是温热的。”
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我有心跳。”
鼻息温热，喷洒在指间。
“会呼吸。”
他定定看她发愣，忍不住再凑近一点。
“绝对是真的。”
方无许发愣，看向他，点头，却缓缓抽出手，转身。
……
却在下一秒，她回头，猛然扑进他怀里。
周目春愣半秒，旋即紧紧拥住她。
带着哭腔，她笑道。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