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地一声,长剑硬生生架住了劈下的阔刀,将其挡在原地。
“是你!你居然会用剑的么?”本以为死到临头哪知天降救星,那少女一听自是喜不自胜。
程衍听她如此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尴尬地哈哈一笑。
方才这一击,连她自己都不免感到不可思议,无需判断,纯粹是出自本能,脑中还未察觉,手却已经做出了反应。
若是让她再来一次,只怕是也做不到的了。
那虬髯汉见一击不中,反手又要劈下,她身后沈渊伸手两下猛点他身上两处穴道,即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怒目而视,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人被制服,程衍放下心来,蹲下身去替二人解开捆住他们的粗麻绳,边将方才自己在山顶如何见到那血阵,如何被发现,这位出身天枢司的沈公子如何从天而降,立毙九人等种种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
哪知此话一出,那二人都露出些微惊恐不安之色,踟蹰着不敢言语。
沈渊倒是一派从容,抬眼看了看对面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个少年,略一低头示意,声音冷冷淡淡的:
“这二人就是你方才说的同伴?”
“嗯!是啊,就是他们。”
“幸会。”
他话里虽然是这么说,可面上却完全一副不愿多搭理旁人的态度,方才在山顶那幅心慌意乱的模样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对了,沈公子,方才你说这山附近的怪事,全是因为山顶那个法阵,但是现在又没有无破除这个法阵的办法,是不是?”
“嗯。”他轻轻点头。
程衍弯腰看着瘫在地上的虬髯大汉:
“好。这位大哥,你也听到了,山上的东西我们方才看过,并非我故意不办事,而是确实没有办法解决。请您转告其他人,就放我们走吧。”
虬髯汉横眉立目,狠咬着牙满脸的不服气,可一见沈渊手按在剑柄上下压,俨然一副若答案不对即刻手起刀落的架势,又像被根针戳漏了气似的,窝囊着应了。
见状沈渊也不紧不慢地开口:
“很好。三日内会有就近县衙的人来负责此地善后,有任何需要,一同告之就是了。但是,如果再有像今天这般情况出现的话,自然也是按律处置。”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程衍一听自是喜不自胜。
这群所谓的村民根本就是一群洗手的盗匪,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但放任不管,也不是解决办法,听接下来由官府接手,也就放下心来。
而再听他话语之间气度与语气,像是还颇有些权势的样子。
闻声而来的其他村民听此,一是朝廷将出面安排人来安顿生计,二是沈渊面色不善,一脸不耐烦的杀气。文武并用软硬兼施之下,自然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如此一番折腾过后,总算是拿回了各自的行李财货。临走前程衍还是没忍住叮嘱两句,直说日后千万要遵纪守法,一心向善,断不可再做类似的行径,但见几名村人一副不以为意的散漫样,只好叹了口气。
自身尚且无处可去,人各有命,多行不义总会自作自受,又多操心什么呢?
而谈到下一步如何,那陌生女孩见程衍正没有主意,凑上前来提议道:
“对了,我叫曲星岚,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方才听你说现在什么都不记得,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个…其实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请你们帮忙看看,说不准会有线索。”
程衍犹豫了一下,将放在自己里衣兜里的一块玄铁材质的小铁牌拿出来给那三人看,不过女孩子掌心大小,在阳光下折射着琉璃样的五彩的光。
才苏醒时要命事一件接着一件,她也没空闲多想,等闲下来才发觉自己里衣兜里还放着这么一个小东西。
那把剑与这块小铁牌,就是如今她身上全部的家当了。
“这是凌霄宗的令牌啊,你怎么会有?”那少年自称名叫孟瑜,此时忽地惊讶道。
“凌霄宗?”
“是呀,你看这里刻着的小字。‘上承天命,下守人伦;诛邪卫道,伏魔镇魂。’这里的十六字,就是凌霄宗开山立派以来的祖训。这东西每个凌霄宗弟子都会有一个的。你既然也有,那自然也是凌霄宗弟子了。”
他有些兴奋地一拍手,笑道:
“若是这样可就好办了,咱们一起去三清山,他们那儿能人那么多,肯定有办法帮你找回记忆的!”
如此一番议论下来,三人都同意了先去三清山的决定。
那头沈渊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默默跟在程衍身侧。他既然不开口,余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赶他,就这样凑起一行四人上了路。
临走前程衍在山溪间洗了把脸,见那溪水面上露出张清丽秀气的面孔来,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怔怔地凝视着自己。
如此陌生。这就是她吗?
自醒来后第一回见到自己的脸,程衍却并无亲近,反倒是有一种异常陌生的距离感。
前尘前路皆一片茫茫,不由得心生惆怅空虚之感,唯觉得天地偌大,自己却无处为家,真是说不出的愁绪与离索。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愁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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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沈渊,剩下的人都不会御剑,这一回出山的路直走了两天,离开大邙山所处的淮南群山之间,上了官道,这才好走的多了。
一路上除去对程衍以外,沈渊几乎不和不多说一句话。
自山顶相遇后便几乎没离开她半步,端着那张冷月清风似的脸问她累不累饿不饿,这样赶路能不能撑得住,几日下来把其余两人听得十足的牙酸,忍无可忍地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直到第三日上,几人到了最近的大城镇淮安,找了个客栈,决定暂且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上山。
凌霄宗驻地三清山就在城外,距此只需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
这头儿程衍才拜托下人烧了热水,本想着好好洗个澡再躺在软榻上美美补上一觉,如此想着,才在屋内坐定,就听得有人敲响她的房门。
打开门后,竟是沈渊站在门外,一句话也没说,先塞给她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一身新衣服,轻薄的青衫,质地丝滑,夏时甚是凉爽。甚至连小衣和荷包都整整齐齐,可真是妥帖至极了。
她低头一瞧,自己身上这身长衫几日下来早就已经是风尘仆仆,穿着到处乱晃,的确是太不修边幅。
只是因为自己手头一枚铜板都没有,她也就不想换新衣的事,哪知原来还有人一直惦记着。
程衍心下一阵感激,手悬在原处,不知该不该接:
“这也太破费了,刚刚住店的钱也你付的,怎么好意思再...”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收下就是,总是穿着那件旧衣也不好。还有,这把剑给你。虽然是临时寻来的,但防身足够用了。你自己的那柄就先放在这里吧,免得引人耳目。”
沈渊提起一柄剑来递给程衍,而后又交给她一个织锦料子的小锦囊,再将她的那柄黑鞘长剑收入其中。
那锦囊不过手心大小,其中空间却是不可估量似的,深不可测。
程衍看出这多半是个储物用的法器,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受这番过分热切的好意。
“等事情结束,我找回记忆和身世,只要不是什么穷的揭不开锅的情况,一定会还给你的。”
“为什么要还?我不想要。你拿着就是了。”
“不行啊,要还的。都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怎么能理直气壮地白吃白拿。”
“可你又不是我亲兄弟。”
他略一歪头,像是真的有些不解,而后又摆摆手:
“行了,这几日赶路也累了,你快些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说罢不容拒绝地将手上的衣物长剑与那个小锦囊一股脑塞到程衍怀里,转身扎进自己房中。
只留程衍抱着一大堆物什愣在原地,终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收下了这份小礼,回房歇息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傍晚,待睁眼时,看见的已经是窗外夹在屋檐斗拱之间暮色四合的天了。
这座客栈是家大店,足有五层楼高,她们所住的客房在三层,二层与一层则是食肆。
她下到二楼时,恰巧撞见沈渊一人坐在窗边。昏黄的落日余晖扫过,照得他那张侧脸俊美之中添了几分亲和,就连那双看去如结霜了的铁甲一样冷然的眼也添了几分暖意。
他正撑着脸看窗外暮色四合下的远霞长空,手上五指灵活地转着两根筷子,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少年人的慵懒随意。
见程衍来了立刻直起身来。又见她穿着自己买的新衣服,眼神间染上几分微不可察的愉悦。
“醒了?”
“嗯。等等,怎么只有你一人,他们两个呢?”
“出去了吧。辰时就没见到了。”
多半是收不住玩心逛街去了。进城时就听曲星岚提起淮安城的繁华,心心念念得很,程衍也不奇怪。
沈渊与他们本就素不相识,更没有看管照顾的责任,自然不会在乎这二人去了哪里,也算合乎情理。
只是想到自己这闷头一觉睡到现在,实是有些羞愧,程衍挠挠脸,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们...要不要也下去逛逛?”
随后就见他转瞬即逝的,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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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街漫无目的地随便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地就听得隔壁几人也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听说最近哪门派掌门人又新得一神器,大喜,正邀各家大能去观赏鉴宝呢。
“说得神乎其神,比上那承影剑又如何?”
“那多半是不能比的吧。不过后者谁也没见过,都是听说。听来的东西,指不定有几分真。”
“可这些日子到处不都在传承影剑重现世间的事么,说是拿到就能真的得道飞升,这都传了几百年了。”
“呃,倒也没有,我祖母说她小时候就没这个说法,她老人家都八十八了。要说的话也就最近一二十年而已,从前一直都是凌霄宗掌门的佩剑罢了。”
这几天闲暇时候,一路上几人也多多少少有讨论过那个将程衍带来此地的神秘道人,只是都没什么头绪。
但闲话里程衍好奇心起,问起这凌霄宗究竟是何来头时,曲星岚略略沉思片刻,才解释着:
凌霄宗被誉为天下道法武学正宗,仙门百家之首,坐拥修真界北斗之望。
一是因其靠的便是秘藏的,绝不外传的剑法与修炼秘术,即太极九剑与阴阳两仪之术独步天下,每一代招揽弟子极少,却是代代出宗师大能。
二则是因为那刻在令牌后的十六字箴言了。
所谓“‘上承天命,下守人伦;诛邪卫道,伏魔镇魂。’”是说凌霄宗门下之人都是受了天命来守卫天理人伦,诛去世间一切邪魔以护大道的意思。
虽说修道之人既有法力傍身,被世人尊称一声仙师大能。但却并不将所谓除妖兽伏魔,看作是责无旁贷的分内之事。
每当妖兽或邪祟,以及某些走火入魔的邪修为祸一方之时,各门派修士也很少主动出手。多半都是被影响生活,甚至丢了性命的凡人们,去请“仙师”出山降妖伏魔。
报酬或以金银财宝或是仙器法宝,这就各不相同了。
对各门派而言最重要的,自然还是门派本身的传承发展,以及修士自己求仙问道,以求得道飞升的修行路。这类凡俗之事则被归为应当远离的,干扰修行的杂务而已。
唯独凌霄宗依那十六字箴言为门规祖训,路见逢灾逢魔,必拔剑而出。谁来主动来求门下弟子出山,绝不推辞亦不收分文报酬。百年基业之下,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人之间,自然是盛名远播。
“只不过十年前,突然出了一件大事,自那以后就几乎见不到他们的人了。现在各地负责诛邪除祟的多半是———呃,算了没什么。”曲星岚道。
“什么事?”程衍奇道。
“这就得从他们的那件镇派之宝‘承影剑’说起了。传说是上古三大神剑,神剑承影,帝剑含光,魔剑宵练。得此三剑其一就是神器在手,可修为一日十万里,得道飞升,称霸修仙界。”
曲星岚掰着手指头边数边说:
“可十年之前,他们镇派的重宝忽然失窃,紧接着当时的凌霄宗掌门就突然仙逝,换了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