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事情不应该拖下去了。
我必须对艾勒说清楚。
不然他会伤害到无辜的伊诺。
伊诺是好青年,虽然我经常会被他的耀眼闪到眼睛,但我认为这个世界应该保护他。
尤其是不能让他被艾勒那种内心阴暗疯狂的家伙身上迸溅出来的毒液溅到。
舞会中场,我主动找到伯爵:“我有话要对你说。”
艾勒的表情很柔和:“请说。”
我斟酌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再执着于过去的事也没什么用了,只要你把那五十弗拉还给我,我们就算两清了好吗?”
艾勒脸上的笑意顿住了。
他的声音轻下去:“你是说,你要和我两清?”
我清楚地道:“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事,我知道这些年你在暗中帮助我。但我希望我们能以更纯粹的朋友关系继续下去,而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几秒后,他讽刺地笑了起来:“纯粹的朋友?不可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在我面前露出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表情,以往他都会装出很可怜的样子。
我有点慌神,开始在脑海里给自己计划后退的路线:“对不起,就当是我太渣了。但我觉得和你相处太耗费心神了。”
艾勒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他压低声音:“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我听到附近有人经过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把音量降到最低:“就算有,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没有喜欢任何人的打算。”
他紧追不舍地问:“那你还在恨着我吗?”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了。”
说实话,我很讨厌这种不知不觉中欠了别人的状态。他帮助我,就应该到我面前来对我说,而不是应该用这种方式让我一直误解他。
可恶的艾勒。
让人气得牙痒痒。
艾勒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像是无能为力,又像是愤懑不平地瞪了我一眼。
“我都说了啊,我宁可你恨我。”他近乎叹息地道。
其实我想对他说,他的目标确实达到了。
因为这些年艾勒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他和我告别时做的事太伤我心了,以至于我虽然装作不在意,但实际上恨得不得了。
但我现在说出来的话,那他就真的要得意到天上去了。
我尝试劝他:“就算你要发疯,能不能不要波及到别人?你可以把范围控制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不要去惹别人。”
艾勒本来想笑的,这句话里不知道哪个词戳到了他的笑点。
但他听到最后似乎又反应过来了。
“我明白了,你现在对我说那么多,就是为了伊诺那个贱人。”他收起笑容,目光里多了一点恨意。
我咬着牙的同时耐着性子:“伊诺是很好的人,不要那么说他。虽然如此,我并不喜欢伊诺,你没必要针对他。”
艾勒听舒服了,他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其实你心知肚明的,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刚才一开始来找我,实际上是想和我切割关系,但你看着我觉得不忍心,所以决定退一步和我做纯粹的朋友,说着说着你又不忍心,最后决定把战火控制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这样就够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就够了。我答应你,我可以发誓,我不会把其他人扯进来,也不会和伊诺作对。”
他的眼尾上扬着,心情十分愉悦。
我好想直接揍上他一拳。
——但我的嘴角也在微微上扬。
“你知道什么?那是我的策略。只有这样,你才会答应我的要求。”我微笑着说。
这叫讨价还价策略。
先把价格抬高,等艾勒以为是自己一步一步地把价格打下来的以后,他自然就会欢天喜地接受那个他本来根本不会接受的价格了。
艾勒愣了一下:“所以,你根本没想过要和我切割关系?”
我嗤笑道:“你还真是会挑重点。”
艾勒的眉眼舒展开来,眼中映出舞会的灯火。
都说新伯爵喜怒无常,情绪无端,实际上他的情绪表露得很明显,丝毫没有一点遮掩。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让我抱抱你。”
我拒绝了:“算了吧,寡夫伯爵,请你自重。”
我已经不恨他了。
毕竟他是真的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虽然手段卑鄙了点。
舞会结束了。
次日,伊诺找到我,他看我的目光有点古怪,平时爽直坦然的语气也消失了,变得有点犹豫:“你和伯爵……”
我头皮发麻。
不会艾勒在伊诺面前说了什么吧?
伊诺低下头:“我已经从伯爵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全部。”
全部?包括我和艾勒之前的事,还有克丽丝伯爵假死的事?
伊诺:“是的,全部。”
我就不应该相信艾勒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正常事来的。
伊诺抬起眼看着我:“那都是真的吗?”
我冷漠地道:“都是真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艾勒那个家伙耀武扬威地在伊诺面前夸大事实的模样了。
伊诺沉默了好久。
那个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青年此刻神色有些黯淡:“你和别人有什么过去和我无关,你喜欢谁也和我无关,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我吗?同时喜欢两个男人,这样不可以吗?”
我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认真的?”我问。
伊诺注视着我:“我认真的。我只是迟了一点遇到你而已,并不差他什么。我不认为这就是我输给他的理由。”
我真是服了。
我觉得我可能有种惹到神经病的天赋。
我以为表面上温和拘谨实际上阴暗偏执的艾勒就已经是一大武器了,但表面上开朗阳光实际上固执古怪的伊诺更是大杀器。
我努力平复心情:“我在思考,等我一下。”
怪不得我在解剖学上有点成就。
原来是什么样的人就惹到什么样的人。
伊诺又垂下眉眼,无奈地笑道:“算了,你不会喜欢我的。如果我没有在你心里留下很深刻的痕迹的话,我永远比不过他。”
我松了一口气。
或许伊诺也表现出了点苗头,但毕竟他从小顺风顺水,还不至于像艾勒那样疯到报复社会。
……
伊诺和我断了联系。
就像曾经的艾勒和我断了联系一样。
同时,艾勒拉快了本来那个假死计划的进度。
克丽丝伯爵的计划是在一年后再好好地让艾勒假死,免得这个家里一个一个死得太快惹得别人生疑。
尤其是现在解剖学发展得很快,要假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但艾勒等不及了。
他等这一天等得头发都快白了,望眼欲穿。
先是把老罗顿伯爵熬到死,然后让克丽丝伯爵成功假死,最后还得处理好家里的事,完成自己的假死。
艾勒提前了日期。
那一天很混乱。
所有人都似乎手忙脚乱的,包括我。
“伯爵死了。”邻居有人在说。
“啊?罗顿伯爵这几年有点撞邪了吧?接二连三地死人……”
我正要去参加一个研讨会,早饭都没吃,随便捞了瓶莱莉做的水果泥罐头就出门了。
“那个穷小子谋杀了他们,想要独自承受家业,结果自己也遭天谴了。”邻居还在聊天。
“我也相信天谴,就是不知道这个爵位会给谁……”
我冲出门外。
我把那些纷纷扰扰的闲话撂在身后。
和我无关。
这些是艾勒自己的事。他自己做的选择,他得自己善后。
从研讨会回来,专业哭丧人刚好从路边经过。
吹吹打打的,漆黑一片。
很荒谬。
罗顿伯爵家发生的一切都很荒谬。
我早就说了,有钱有权人家通常会成为话本的中心,是因为在这个钱权的漩涡中,利益牵扯和感情变化都是剧烈的。
当这个漩涡中心的波澜溅出来,光是一滴水珠溅落在我身上,就成了我的人生里一桩极其荒唐可笑的大事。
那滴水珠就是艾勒。
我回到家,艾勒在家里等我。
他换回了穷小子的衣服,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一样,目光灼灼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你满意了。”我冷笑了一声。
“我满意了。”他笑。
穷困的人靠自己无法摆脱的一些东西,比如水蛭一样的原生家庭,只能用牺牲其他的代价来换。
艾勒用自己的十二年,不,十三年,交换了这些。
交换了他的自由。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身份都没有,可也什么牵挂都没有了。
“你没有给自己弄个假身份吗?”我问。
艾勒专注地看着我:“不用,我就在你旁边,没名没姓的也可以。”
我斥责道:“我会很抱歉的。我会认为你是为了帮我才丢失上进的机会。你的人生里不应该只有爱情。”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是没有你的话,我早就不想要这个人生了。”
记忆中那个苍□□致的像纸片一样的男孩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影像叠在了一起。
艾勒小时候被养父揍,我给他找药膏,他就像这样红着眼眶看我,不敢哭却也笑不出来。
他摊开手,手掌心里是欠我十多年的五十弗拉。
这会他卖掉他的时间换回来的。
“你能不能原谅我、然后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