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该相信他。
拎起空荡荡的水桶,我转身就走。艾勒在身后没有跟上来。
回到家里,莱莉对我说她的学生邀请她参加家庭宴会,还特地提到了我。
“为什么邀请我?要我去表演解剖活鱼吗?”我调侃道。
“乔娅,我觉得有点怪……”莱莉皱着眉头一副大侦探的表情,“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莱莉是个敏锐的人,她小时候就很会扒拉我的八卦了。
我被莱莉说得警觉起来。
我在钓鱼的时候遇到一个水妖,扮作艾勒以前的样子来诱惑我——这个算是怪事吗?
不管怎么样,最后我还是去赴宴了。
瑟雅和我想象中一样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今年十岁,刚好和十年前的莱莉是一样的岁数。
瑟雅说她的母亲想见我。
莱莉的担心好像要实现了,可喜可贺。
我见到了瑟雅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是个年轻女子,气质格外显然,一头金色的鬈发编成精巧的发辫,她看起来很健康,面色光红,并没有生病。
“我是克丽丝。”她说。
克丽丝伯爵。
艾勒的妻子,传闻中病死的女伯爵,艾勒口中那个仍然活着并和她的爱人隐居的克丽丝伯爵。
我早该想到有这一茬的。
“艾勒说他为我的幸福做了那么多牺牲,根据交易内容我也该帮他一把。”克丽丝伯爵说。
“真相我愿意一窥究竟,但我不一定会满足他的愿望。”我说。
我又不是阿拉丁神灯。
克丽丝向我完整地阐述了事情的经过。
十年前,克丽丝希望能逃离那个身份,并和罗顿伯爵的政敌之子相爱了。她找到了艾勒,为这个从孤儿院里出来的穷苦男孩编造了一个被遗弃的贵族身份。
艾勒成为了不小心被遗弃的侯爵之子,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养父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然,也是罗顿伯爵接纳他作为女婿的原因。
罗顿伯爵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克丽丝继承了爵位,筹划了好几年,总算将她的假死事宜安排得滴水不漏,甚至领养了一个孩子,作为“伯爵的孩子”生活,而真正的“伯爵的孩子”瑟雅却和她的父母一起隐居着。
现在,克丽丝的愿望完成了。
“艾勒答应我给出的一切条件,他给出的交易条件是帮助你——这件事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我的心脏暂时停滞了几秒。
我说过,我们家之前有过一段濒临灭亡的阶段,莱莉还只有十岁,我的学业无法继续,打工又受挫,祖母无法为我们提供更多的了。
直到后来我们得到了一些很好的机会,我也找到了继续学业的途径。
一切都好起来了。
那么,在这一切中,是因为有艾勒的存在吗?
帮助我得偿所愿,这是他的交易条件吗?
瑟雅在外面等我,她手里捧着一束从森林里摘来的野花:“这是艾勒拜托我交给你的。”
野花束里依然有一枝珍珠红的醋栗。
艾勒小时候总喜欢把这些浆果和蘑菇塞进花束里交给我:“这是我的记号。”
现在我想起来,不免有些懊恼——我早该猜到之前莱莉带回来的那两束花不怀好意的。
和莱莉一起回去的路上,莱莉抱歉地对我说:“我好像给你惹了麻烦。”
我摇头:“这又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要说惹麻烦,我接受了当时老师给出的机会,也是给自己惹了麻烦。”
再次见到艾勒是两天后。
“早上好。”艾勒出现在我家窗口,坐在窗框上,穿着以前那不怎么体面的衣服,面容在晨光下仿佛散发着柔光。
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四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没有人。”他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无法对他道谢,毕竟那是克丽丝悄悄告诉我的事。
“我收拾东西要走了,你还有事吗?”我语气尽量放缓了。
艾勒不作声,他看着我。
街上的卫队整齐地经过,踩过地上雨后遗留的水坑。
邻居正在吹他的长笛,虽然很不礼貌,但我必须说,他所吹奏的拙劣声音简直让我感到了疼痛。
令人窒息的安静和喧闹。
“你今天要去见伊诺吗?”艾勒打破了沉默。
“是。”
他侧过脸去看窗外,嘴唇抿紧了。
艾勒,现在名义上是一位寡夫。
我不能和他来往。
克丽丝说,一年后艾勒的假死计划才会开始,到那时他才能获得自由。
这个交易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他摆脱了水蛭一样的养父,却也剥夺了他的一些东西。比如,他的十二年。
当然,我不能妄自评价什么。
“有时候我不能理解你。”我说。
艾勒垂下眼帘:“我是很自私的人,也一无所成,不要理解我。”
民间对现任伯爵的评价都是心术不正、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几乎有一半城中的小孩的贬义词学习典型例子都是伯爵。
然而,只有这样,他的假死计划才能成功,因为人们不会怀念这样一位糟糕透顶的人。
“我走了。”艾勒从窗口离开了,留下空荡荡的四方框子里映出院子里的草木。
几周后,伯爵宣布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我在办公室里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头皮发麻,果然,回家后就在信箱里拿到了邀请信。
我很忙,我抽不出身来,我不想赶这种场子——我想这么回复的。
但艾勒在信封里夹了一张纸条:【我的名声差极了,有头有脸的人都不会来赴宴,来的人大半是来看我笑话的,你也可以来看我的笑话。】
我手里握着纸条。
[艾勒是一个为了财富和地位答应伯爵女儿荒唐交易的人,果断抛弃了穷朋友,十年中他从来没有照顾过以前的朋友,好吃懒做,势利眼,并且怀着痴心妄想。]
——或许他认为我是这么想他的。
我应邀赴约了。
大多数来的客人都在城堡大厅和露台上,天气有点冷,花园的树上虽悬挂着漂亮的灯,但只有极少数的情侣才会从小径上手挽手走过。
我躲在树影里,从秋千边的桌上拿点心吃,抬头就能看到露台上的情景。
我在暗处,露台上的人们在明处,这里是最佳观众席。
感谢伯爵,点心很好吃。
露台上,盛装出席的伯爵看起来漂亮得不像真人,眉眼如画,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模样。
传闻中的纨绔伯爵懒洋洋地和旁边的客人交谈着,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我看见伊诺了。
伊诺走过去和伯爵说了几句话,伯爵露出讽刺的笑意,看起来不怎么友善。
伯爵不耐烦地转过身。
这让我看到了他的口型,他对伊诺说:“我厌恶你,谈话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刚咽下去的一口馅饼噎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艾勒那个温和的家伙是攻击性这么强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