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溪与江轲在一起大半年了,关系却始终像隔着一层温吞的水。他对她,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亲昵,像是逗弄一只合眼缘的宠物。
兴致来了,就带着她去吃顿精致的烛光晚餐,美其名曰“约会”。可高档餐厅中昏暗灯光下,江轲修长的手指更多是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忙不完的工作。
起初,林溪溪也会为男朋友将工作置于感情至上而暗自伤心。但转念一想,江轲是她默默注视了两年,又鼓起勇气追逐了一年才终于牵住他手的男人,她是真的爱他。
更何况,江轲在答应她告白的那天,就清晰得划下界限:“溪溪,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但我的公司正在关键期,会很忙,常常会照顾不到你的感受,如果你能理解,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不能理解,我觉得就不要耽误彼此……“
那时,林溪溪当时只捕捉到了”我很喜欢你“五个字,心尖像被蜜糖浸透,后面江轲的话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甚至没等他说完,就带着从未有过的冲动扑进他怀里。
几年的暗恋与追逐,终于在那一刻等来了回应,那一刻的狂喜足以淹没所有理智。她承认当时她是有些恋爱脑了,但毕竟爱情这东西,本就是容易让人失智。
林溪溪也不是没有幻想过男朋友能给她热烈的恋爱,只是她骨子里的温柔,遇上江轲视事业为生命的姿态,便注定了他们之间难以燃起惊涛骇浪。
她常常安慰自己,细水长流也好,或许能更自然地与江轲一起走向婚姻的殿堂,拥有一个温暖的家,甚至一个可爱的孩子。她相信,等江轲的事业攀上新的高峰,公司真正稳定,属于他们的爱情时间总会多起来的,他们也会靠得更近。
这一天如半年中的往常一样,或许江轲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又或是他终于想起了她。
恰好林溪溪的导师最近没有派下繁重的任务,她也有了空闲。
于是就有了今晚的约会——在一家以浪漫氛围和高空夜景闻名的,名叫SKYDINING的餐厅。
当然,餐厅并非江轲亲自挑选。是他那位心思缜密的陈秘书,在观察了老板许久的“约会”习惯后定下的:江总偏好安静,林小姐则偏爱带点情调的环境。林溪溪对此心知肚明,但能和江轲一起度过一段情侣时间也是很满意的。
宿舍里,林溪溪对着镜子仔细描摹。镜中的女孩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她温婉性格不甚相符的明艳。
舍友总说她像极了当红的女星洛婷,打趣她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选了植物学这条枯燥的学术路。
林溪溪不觉得枯燥。她喜欢与植物“对话”,那些沉默的生命在她眼中自有灵性,每一次观察和实验都像是一场无声的交流。
舍友也早已习惯她这种怪论,毕竟连那位要求严苛的刘导都说过,林溪溪是这几届学生中最有天赋也最可能走上科研顶峰的苗子。
她对着镜中看着自己的舍友弯了弯唇角,镜中人便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靥。
舍友在一旁看得直捂心口,“溪溪,你这笑容对我来说,每次都是超级美貌冲击!”
林溪溪失笑,拎起小巧的手包,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出了门。
校门口,江轲那辆线条冷硬的银灰色轿车已经静静等候。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江轲的目光在她精心打扮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简短地评价:“很好看。”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溪溪耳根微微发热。
她难得大胆了一次,侧过身,飞快地在那微抿的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清甜气息的吻。
江轲似乎有些意外,但只怔忡了一瞬,便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直到她气息微乱才松开。
抵达餐厅楼下时林溪溪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下车的瞬间甚至腿软了一下。江轲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半揽着她走进了电梯。江轲的掌心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着她的腰,她感觉很烫,甚至烫到了脸上。
点完餐,温馨又昏暗的灯光下,她才恢复冷静。然而,她预想中的交谈并未到来。
江轲的视线很快又回到了手机屏幕上,专注地浏览着文件。她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想分享学校里那些琐碎却让她雀跃的小事——刘导的又一次肯定、参与蒋师兄实验的进展、一周前学院运动会上她参加跳高的趣事……可话到嘴边,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又怕打扰了他。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抗议:他是我的男朋友啊,分享和倾听难道不是最基本的义务吗?
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前两天你没回消息,刘导又表扬我了,说我那个数据模型做得很好……还有上周学院举办了小运动会,我报了跳高,可惜你没来……”
她絮絮地说着,这些都是积攒了好几天,想通过电话或微信告诉他,却最终石沉大海的日常。
江轲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公司、家两点一线,单调得如同精密的齿轮。
和她在一起,不过是这单调齿轮上偶尔冒出的一个约会程序。
她说话时,江轲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屏幕上,手指偶尔滑动。他似乎听进去了一些,又似乎没有。
在她提到跳高时,他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林溪溪的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语尴尬地卡在喉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本不是个喜欢倾诉的人,是这段关系让她变得渴望分享。
可她的分享,在他面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吝于回应。
她希望他能放下手机,哪怕只是说说她听不懂的他公司里的事情,或者今天天气如何。她愿意听,愿意走进他的世界。
可惜,江轲并未领悟。精致的餐点一道道上来,他姿态优雅地用餐,指尖却依旧在手机边缘流连,处理着邮件,偶尔想起来似的给她添点果汁。
餐桌上,只有刀叉轻碰瓷盘的细微声响,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她与他。
林溪溪想起他当初那句“照顾不到你的感受”。原来,所谓的“照顾不到”,就是近乎彻底的忽视。
这哪里像谈恋爱?连合作伙伴都该有基本的交流。她一个人吃这顿饭,和两个人吃,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江轲,他真的喜欢我吗?
放弃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刺痛。
她连忙摇头,试图甩开这不该有的想法。三年的执着才换来他的一些在意,他亲口说过喜欢自己,她怎么能轻易说放弃?
烛光晚餐在沉默中结束。江轲送她回学校,车停在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他倾身过来,扣着她的后脑勺,又是一个绵长而深入的吻,像是对刚刚沉默的补偿。
唇齿间的热度几乎将她融化,那点委屈和怀疑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蒸腾得无影无踪。她晕乎乎地下车,几乎要相信,他心里是有她的。
回到宿舍,应付完舍友的八卦,林溪溪洗完澡躺回床上。黑暗中,方才那个吻的余温似乎还在唇上。她忽然想起,在他吻得最深时,她曾不小心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可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像不见底的潭水。
她的影子清晰地印在那瞳仁里,却又仿佛只是一掠而过的浮光,转瞬即逝。
那里面,没有她以为的情动,没有专注,甚至……没有什么的影子,黑得有些可怕,她那时赶快闭上了眼睛。
这让她感觉到,她似乎从未真正进入过江轲的眼底,更遑论心底。
亲吻时的悸动渐渐冷却,委屈却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她。那些被忽略的信息,那些得不到回应的分享,那双看似专注却空洞的眼睛……
连日来积攒的情绪终于冲破眼眶,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抬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却没发出声音,害怕舍友听到而担心自己。
放弃的念头再次清晰,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可是……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指尖攥紧了被角。
还是舍不得啊。她闭上眼,在泪水的咸涩中下定决心:再试一次。
至少,要让他的眼里,真正看见她林溪溪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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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溪的“再试一次”,并非惊天动地的宣言,而是融进了细碎的日常里。
她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坚持。
她开始更用心地编辑发给江轲的消息,不再是简单的“在干嘛”或“吃饭了吗”,而是分享一些她认为他或许会感兴趣的内容——一篇关于他所在行业最新技术动态的短评,那是她熬夜查资料写得;
一张她实验室里某种奇特植物显微结构的照片;甚至是一则冷门但精妙的商业案例简析。
其实很多她都不懂,但她试图用他世界里的“语言”想要靠近他,在他重视的领域里,留下一点属于“林溪溪”的印记。
江轲那边大部分是沉默的,那些精心编辑的信息,大多石沉大海。
偶尔,在深夜或是会议间隙,他才会简短地回复一个“嗯”或“不错”。
林溪溪盯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字眼,心头难免涩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至少,他看到了,不是吗?
她不再被动等待他的召见,在一个他难得表示“今晚不加班”的周五傍晚,林溪溪鼓起勇气,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阿轲,”她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学院新培育的自发光烟草幼苗成功了,刘导允许我们带其他人来看看,转基因植株的发光特性很罕见,也很美。你要不要来看看?”她小心翼翼地抛出诱饵,这是她专业领域里正在进行的前沿课题,她希望他能看到她的世界,也能看到发光的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轲正靠在宽大的办公椅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身心俱疲。去看植物?这听起来有点浪费时间,他下意识地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