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轲看来，这种事情有些不切实际，甚至幼稚。

    宝贵的休息时间，用来一起吃饭或者处理邮件，显然更有价值。

    “我……”江轲拒绝的话刚到嘴边，林溪溪带着期待和忐忑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眼前忽然闪过她那双总是清澈温润的眼睛，此刻大概正紧张地等待着。鬼使神差地，他改了口：“……地址发我。”

    林溪溪握着挂断的手机，几乎要跳起来。他答应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约他成功，而且是去她熟悉的地方！

    她立刻将实验室的定位和注意事项发了过去，然后飞快地换衣服、整理头发，对着镜子练习了几遍要说的话，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夜晚的植物学院温室实验室，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花园，有些像是哈利波特中的一号温室。

    玻璃穹顶下，只有几盏微弱的地灯提供着基础照明，营造出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绿叶和淡淡营养液的混合气息。

    林溪溪带着江轲，轻手轻脚地穿过层层叠叠的绿意，月光透过玻璃洒下光影。她穿着简单的实验服，步履轻盈，由于精致的长相，她像一只穿梭在丛林中的精灵，如果实验服换成绿色长裙的话，江轲不合时宜地想着。

    她压低声音提醒，“就在前面，小心台阶“，似乎带着一种献宝般的雀跃，将他引至深处一个独立调控的隔离培养区。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里面一片纯粹的黑暗。

    “我关灯了。”林溪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兴奋的微颤。她按下开关，地灯也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江轲的感官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他听到身边林溪溪清浅的呼吸声，闻到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几秒钟的适应后，他屏住了呼吸。

    一点、两点……幽绿色的、如同夏夜萤火般的光点，在黑暗中悄然浮现。

    它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点缀在一株株形态稚嫩的烟草幼苗的叶片脉络上，甚至细小的叶尖上。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纯净、稳定，带着一种生命特有的、奇异的律动感。

    它们并非人工造物的冷光，而是源自植物本身的生命密码被改写后，绽放出的、属于自然的低语。点点萤火虫般的绿芒在绝对的黑暗中静静呼吸、闪烁，带着悄然涌动的生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无声地击中了江轲。他常常待在办公室里，晚上会通过办公室的窗户向下看去，那是璀璨灯火，但从未想过，生命本身也能以如此内敛而神秘的方式发光。这光芒安静、内省，却蕴含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他不由自主地侧头看向身边的林溪溪。

    黑暗中，她的轮廓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映着点点幽绿的荧光，闪烁着专注和纯粹的喜悦。

    她微微前倾着身体，目光温柔地流连在那些发光的小生命上，嘴角噙着一抹满足而骄傲的笑意。这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光彩，比那些幽绿的荧光更夺目。那是一种沉浸在热爱与创造中的、自信而强大的光芒，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极具吸引力的特质。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漾开。很轻，很快，几乎难以捕捉。

    他看着她专注地轻声讲解着发光烟草的基因编辑原理、荧光素酶的表达调控、以及未来在生物传感和基础研究上的应用前景，听着她轻柔却充满专业自信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女朋友林溪溪，并非只是一个温顺、漂亮、需要他“照顾”的女孩。

    她在自己的领域里，是一个真正的探索者，一个能让生命本身发出光芒的创造者。这份光芒，与他所熟悉的商场上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侧目。

    “很神奇，不是吗？”林溪溪轻声问，带着期待看向江轲，微光在她眼底跳跃。

    江轲的目光从那些叶片移回她脸上，那点微澜尚未完全平复，他点了点头，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索欲，“嗯，确实……很特别。这技术，有商业化的潜力吗？”

    他难得地没有看手机，思维短暂地脱离了纯粹的工作轨道，暂时被这奇景和她此刻的状态所牵引。

    林溪溪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点头，“当然有！比如环境监测，特定污染物诱导发光；或者作为生物传感器的基础元件，就算是作为城市夜景……只是现在还处于实验室阶段，稳定性和成本都是挑战……”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阐述其前景，内心雀跃不已——他不仅看到了，还主动问了！这是前所未有的进展！

    离开温室时，夜风有些凉，林溪溪因为太激动，出门时穿得有些薄，风吹过时微微抖了一下。

    江轲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上。这个举动带着一种他惯有的、不经意的体贴，却让林溪溪的心瞬间被暖意包裹。

    她仰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眼神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

    “饿了吗？去吃点东西？”江轲问。

    “好。”林溪溪的声音带着小小的欢喜。

    这次，他们没有去陈秘书安排好的高级餐厅，而是由林溪溪做主，去了一家她喜欢的、藏在巷子深处、晚上还开门的私房菜馆。店面不大，但干净温馨，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点完菜，等待的间隙，气氛难得的轻松。

    林溪溪尝试着聊起一些更深入的话题，关于她未来的研究方向，关于她对植物与人类关系的思考。

    江轲听着，偶尔回应几句，虽然依旧带着他理性的冷静分析，但至少，他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所以，你觉得这种共生关系，在商业逻辑里也存在？”他忽然问了一句，似乎真的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

    林溪溪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点头，“嗯！我觉得就像互利共赢的生态链，找到那个平衡点很重要，在商业中当然存在互利共赢……”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阐述。

    然而，这份难得的、似乎正在萌芽、触及彼此内心世界的交流，很快被一阵突兀且急促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打断。

    是江轲的工作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立刻锁紧，是海外一个极其重要的潜在投资人。

    这个时间打过来，肯定是有急事。

    “抱歉，这个必须接。”他朝林溪溪点头示意了一下，没等她反应就转身快步走到茶馆外安静的角落。

    林溪溪看着他的背影，刚刚升腾起的暖意和希望，一点点冷却下来。

    桌上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却忽然没了胃口。

    窗外的江轲，侧影挺拔，语速很快，手势果断，那是她熟悉的、属于“江总”的战场。

    大约十分钟后，他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棘手问题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

    “解决了，一个关键条款。”江轲简短地解释了一句，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吃吧，菜要凉了。”

    江轲语气平淡，刚才那点因“发光烟草”而起的微澜和探究心，已被更重要的正事彻底覆盖。

    仿佛刚才那片刻触及灵魂边缘的交流从未发生过。她精心准备的约会，她引以为傲的成果展示，她以为终于找到的共鸣点……在他的工作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又回到了那个高效运转的轨道上。

    林溪溪默默拿起筷子，短暂的沉默后，她看着对面垂眸看着手机的江轲，他似乎在确认邮件是否发送成功，心中那点不甘和积压已久的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江轲，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江轲抬头的动作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看到林溪溪认真的眼神，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

    他放下手机，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当然是掌握资源，事业成功。只有掌握足够的资源和话语权，才能不败，才能掌控局面。”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种笃定，看了一眼林溪溪，觉得这样说有些残忍，但还是说出了内心的实话，“感情当然也重要，但它应该是成功之后的锦上添花，而不是在攀登阶段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去维护的……潜在干扰项。”

    他斟酌了一下，用了“干扰项”这个词，比“负担”更符合他理性的思维模式。

    “干扰项？”林溪溪的心猛地一沉，咀嚼着这个词，嘴里刚喝下的清茶瞬间变得苦涩无比。

    “不是特指你。”江轲似乎意识到这个词的尖锐，补充道，语气缓和了些，但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解释意味。

    “只是任何可能分散注意力、影响决策效率或时间分配的事情，在向目标冲刺的关键时期，都需要被严格评估和……适当克制。”

    江轲想起父亲从小灌输的理念，那声音仿佛刻在他的骨头上：江家的男人，生来就要站在顶峰。顶峰之下，皆为基石，感情亦是如此。要争，要抢，要赢，把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可能包括婚姻都用在刀刃上。他曾见过父母相敬如“冰”的婚姻，那是两个强大人基于利益最大化的完美结合。

    温情脉脉？那太奢侈，也太脆弱，是强者的软肋。

    他一度在少年时对这种冰冷产生过怀疑，但在一次次用理性计算、冷酷决断和高效执行换来胜利后，他早已将那份怀疑深埋，甚至将其奉为圭臬。

    如果有足够的话语权和资源，站上顶峰，那自然可以谈感情。

    他看着林溪溪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有受伤，有失望，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心中那点因“发光烟草”而起的微澜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近乎怜悯的不解。

    她很好，漂亮，聪明，甚至在他领域之外有着独特的光芒，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喜欢她，欣赏她，这毋庸置疑。

    但这份喜欢和欣赏，与他规划中必须攀登的那座名为“成功”的险峰相比，轻如鸿毛。

    他愿意给她舒适的生活，闲暇时的陪伴，成功之后如果时机合适甚至可以给她婚姻。

    但让她成为他生活的重心？让他像那些沉溺情爱的毛头小子一样，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经营感情？

    那绝无可能。他的时间和精力，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用在能产生最大价值的地方。

    “溪溪，”江轲放软了语气，带着一种安抚性质的承诺，“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有你的学业和研究，那是你的‘山峰’；我有我的事业版图，是我的战场。我们各自攀登，互不干扰，或许可以彼此作伴。等我的公司真正站上那个预定的高度，稳定下来，我们自然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关于未来的，最“温情”也最符合他逻辑的蓝图了。在他的认知里，这已是极大的诚意。

    林溪溪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她用力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冰凉。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假象，露出了冰冷坚硬的内核。

    原来，她所有的努力，她试图用他的语言靠近，她分享她世界里最神奇的光，她以为终于触及他内心的瞬间……在他眼中，都只是需要被评估、可能成为“干扰项”、需要“克制”的存在。

    他规划的未来里，有“成功”，有“稳定”，或许可能有“她”这个符号，但唯独没有她所渴望的、平等的、交融的、作为“林溪溪”这个人本身被珍视的“爱”。

    她的热爱，她的成就，她的情感需求，在他宏大的攀登计划里，都只是可以量化、可以取舍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