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眨眼之间。
前一刻她还在为糊弄走禁军而感到庆幸,后一刻却像个犯人一样,被牢牢地压制住手脚冷声审问。
“燕七”没有丝毫感情的双眸黑沉沉地望着她,理智地开口:“没有哪家的下人会住在女眷的内院,也没有哪家的家仆有刚刚那两人腿脚上的功夫。”
他自顾自地思考推测着:“你将我安排在内院,又特意派守卫盯住,更像是为了避人耳目。且你刚刚面对朝廷派来的人时,明显动作慌张,试图在他们面前遮掩我的存在,而只有心怀不轨的人才会如此心虚。曾听闻西域异族有一种蛊毒,可以乱人记忆……”
后面的话李昭容听不清了,她也没心思去听。
身后硬邦邦的门框撞得她后背火辣辣地生疼,而比之更疼的,是她快要被抑断呼吸的脖颈。
男人的手劲很大,似乎也并不知道收敛力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卡住她的喉咙,窒息般的胀痛从胸口慢慢往上蔓延。
她试图抓住他的胳膊推开他,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锁住了手腕,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一通。
胸腔内残留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也渐渐从眼角溢出。
看见眼前女子泛着红意的眼睛,邢焱怔愣了一瞬,脑海里隐约闪过一双同样的眼眸,似乎也是像现下这般,清滢滢地望着自己。
而这一怔愣,他扣住她的手便下意识松了松。
稀薄的空气瞬间灌入胸腔,她忍不住咳了咳,稍稍缓过来一些,睁大了双眸瞪着他,嘴唇颤动,却只能发出一丝微弱含糊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皱了皱眉,手下又松了些,俯身低问:“什么?”
因着多年信任,即使刚刚两个暗卫说了“燕七”的不对劲,但李昭容也并未防备于他,却不料冷不丁被突袭,之后再听他满是怀疑的话后,简直是气得心肝儿都在抖。
她费心费力地让他躲过禁军搜查,结果转头他就把她当作敌人对待?真真好极了!
于是她故意含糊说了句,然后在他俯身靠近时,低声而迅速地重复了一遍。
她气得颤着嗓子,口不择言道:“我说,我是别家宗妇,你是我相好!一起私奔时,你被我夫君揍了个半死,才坏了脑子失忆了!我怕别人嚼舌根所以才把你藏在内院里住着,担心你被官兵发现也是因为我那夫君是个厉害的大官,我怕你性命不保!这个理由你满意了?!”
“狗咬吕洞宾!”她啐道。
两人离得近,这回“燕七”自然听清楚了,却也当即怔在了原地。
而她一察觉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劲变小后,便赶忙退开半步,然后使了全身的力气扬起手腕,狠狠抽了过去。
啪——
响亮又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她按住自己被震到发麻的右手,快步往后退,冷着脸从他的桎梏下脱身,顶着依旧泛红的双眼瞪着他。
而“燕七”则神色僵硬地顶着脸上新鲜又滑稽的五指红印,立在原地半晌没吭声,似是在消化她话里的内容。
莫名被当成犯人一样掐着脖子逼问,李昭容现在心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剩下了满腔的恼火,径自坐到了离得有些远的凳子上,轻轻揉着自己泛疼的喉咙,在心里将人臭骂了一通。
天杀的“燕七”,下手这么狠!
她看他不是腿坏掉了,而是脑子坏掉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屋子里静谧到只闻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方才响起“燕七”的声音。
他没计较她打的一巴掌,缓缓开口:“你不必为了自保而说谎,刚刚是我手下太重,我不会伤害你,只需你告诉我,我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何身份?”
“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且你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
李昭容坐在一旁,脖子尚还疼着,心里也正憋着火呢,听见这话时,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不远处地上躺着的锁链钥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之前他一口一个“夫人”地好声好气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好寻机拿到钥匙解开锁链。
合着他从一开始就打心底认为她最开始的解释都是在哄人是吧?
呵,说真话还不相信,于是气极之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叫什么?你叫李二狗!”
“至于关系,你觉得我在扯谎?可你没听刚刚他们说话吗?”
她没好气地开口:“你,李二狗,就是我偷偷养在外面的姘头!姘头知道吗?!”
男人当即被震在原地,不知是因为李二狗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她口中斩钉截铁的“姘头”二字。
李昭容瞧见他无比僵硬的神情,终于觉得心里稍稍顺畅了些,抚着残留窒息胀痛的胸口慢慢地缓着气儿。
只是还没顺畅一会儿,便又听见他道:“你在说谎。”
李昭容抚着胸脯的手指一顿:“?”
男人剑眉紧皱,沉着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的面庞,似是在斟酌,又似是在思考,片刻才沉声开口:“你虽然梳着妇人发髻,但我刚刚无意中探到你脉相弦滑,绝非已婚女子所有,原因只可能有二。”
意料之外的话令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皱眉道:“一是,你并未成亲,妇人发髻只不过是为了遮人眼目方便行事;二是,你已成亲,但却夫妇不睦,所以才仍旧……”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并未将话说明白,只抬眸定定地看她,沉声道:“若是前者,你尚未成亲,又谈何夫君?若是后者,既是夫妇不睦,你夫君必定不喜于你,又怎会因心生嫉恨而出手伤我?”
“闭嘴!”
在听清他话的刹那,难以抑制的羞恼瞬间涌上心头,李昭容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
原本她只是被他不知好歹的敌意气到,故意随口扯了个荒诞的理由,目的也只是想暂时稳住他而已,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事竟就这么被毫不留情地当面指了出来。
他的话就像是生生撕开她的脸皮,然后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几脚一般。
天底下没有女子会不在意这种伤人的话,毕竟出嫁前尚还不谙世事的她也是曾经心存期盼过的,只是这种期盼在成婚那夜被打了个粉碎,而后又在经年累月的日子里慢慢化作了灰烬,最后甚至连灰烬也随风消失不见。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风轻云淡地提起,也并不代表在听见别人嘲讽她时,可以毫不在意地一笑而过。
特别当这个人还是她在心里视作半个亲人的燕七时。
其实这些年她没少听见那些背后的风言风语,只是都刻意忽略了而已,而此时,面前“燕七”的声音似乎和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提醒她记起那些令自己无颜的时刻。
如果说刚刚她只是有一些生气,那这回可以说是真的怒了,但她到底顾念他是个病人,实在不愿与之计较,于是深吸了几口气,抿唇站在原地,一时并未说话。
“燕七”似是因她突然的起身讶异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他面上便恢复了从容不迫,继续指出她方才话里的漏洞,淡声道:“无论是哪一种,你方才的话都是在说谎。”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羞恼的脸色,仍旧自顾自地冷静分析:“除去这点,我已经察看过自己身上的伤势,腿骨位置有异,应是未及时得到妥善医治所致,可如若你我二人关系亲近,在我受伤那刻便必定心怀担忧迫切寻医,又怎会发生这种意外。”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你我二人实乃非亲非故,你费劲心思留我在此是另有目的。”
“如果你再口中无半句真言,我虽不会直接出手,但听说山中虎豹众多……”他顿了顿,淡淡道,“凭那两个护卫拦不住我,所以,你还要继续说谎吗?”
“燕七”沉着又隐带威胁的嗓音不急不缓地下了定论,可听完全部的李昭容简直气得头脑发昏。
“燕七”会一点医术她是知道的,之前在悬崖山洞的那会儿,便是他给他自己摔断的腿正的骨,又给她被虫蛰的手背摘的药草。
当时的她自是佩服的,但如今见他竟用这个来驳斥自己,她真是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竟还说把她扔给山中野兽?真是下属威逼主子,倒反天罡!
从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他居然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一个人呢?!
还是说,正是因为摔坏了脑子,把她当成了陌生人,所以才在自己面前泄露了真实的性子?
望着他面上从容到好似已经掌控全局的神色,李昭容简直快要压不住心底直往上蹿的邪火。
此时此刻,她已经浑然忘了最开始找他的目的,现下,一心只想狠狠地搓搓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自负。
鬼使神差的,她忽而记起了当初老大夫初次为“燕七”看诊时,自己的惊鸿一瞥。
于是,邢焱便见到眼前的女子在自己接二连三的质问下,脸上的羞恼渐渐褪去,转而化作唇边微不可察的诡异笑意。
他直觉有什么自己预料之外的事,紧蹙的剑眉下,黑眸微凝。
而下一刻,便听见女子语气十分玩味地开口:“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二人非亲非故,可若真是非亲非故,我又怎么会知道你那里有痣?”
邢焱没反应过来,皱眉:“哪里?”
女子微微歪头看他,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轻飘飘从他的下裳扫过,含笑地慢吞吞道:“左边呀,是红色,真好看。”
李昭容刻意将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慢,然后满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原本淡然的表情几乎是刹那间破碎,转瞬变成了无所适从的僵硬。
可还不够。
没人能让她气成这样还能毫发无伤,如果有,那也是时候未到,但现在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
她笑了笑,勾起唇,略带恶意地开口:“而且为什么你摸出来的脉相是弦滑,自然是因为我那个没用的夫君是个不行的,而你……”
“空有张脸,却也是个没用的呀。”她惋惜地轻叹道。
来呀,互相伤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