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当如何

    有花香拂过鼻尖。

    鼬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余光中,一根缀满纯白花朵的枝条从自己身侧探出,接着像悬崖下延伸。

    他下意识猛地转过头,明月穿着病号服正看着他。

    女孩的身形比印象中消瘦了不少。那是自然的,毕竟之前受了那样重的伤。

    “明月……”

    他唤她的名字,就像止水刚刚弥留之际一样,他说如此的渴求这个名字能带给他安慰和希望。

    “我是如此的希望,你能够永远活在一个和平幸福的世界里,就算是梦,我也希望能够一直守护下去。”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单膝跪地的少年的眼眸,那双新生的眼眸,那双正在流血的、充满绝望的眼眸。

    查克拉涌入,无尽的温暖如同春水洗尽了疼痛和悲苦。

    “但是这双眼睛告诉我,我失败了。”

    鼬一动不动,单膝跪在地上,仰视着悬崖边的少女。新生的万花筒视野里,世界边缘带着不祥的血色晕染,扭曲蠕动,唯有眼前这张苍白透明、的脸庞是清晰的。

    “你觉得止水做的对吗?放弃自己的生命,真的能改变什么吗?他一直……一直都是那么温柔与善良,固执的不肯改变,虽然变革并不需要这些软弱的情感,但这也不是被伤害的理由。”

    她没再把注意力放在鼬的身上,自顾自的评价着止水,语气里有愤怒、遗憾和悲伤。

    与此同时,纯白的花瓣开始抽动,枝条从悬崖下缩回,一具湿漉漉的躯体被捆在尽头。

    那是止水。

    鼬瞳孔一缩,连忙起身扑过去。

    他扑了个空,一点温和的白光闪过,缀满鲜花的枝条连同那枝条裹挟着的躯体一同消失了。

    明月蹲下来,双手捧住他的脸。

    “小鼬,请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和止水一样,好吗?”

    鼬没有说话。

    止水说希望他能走自己路,不要受他和明月的选择的束缚,明月说希望他不要和止水一样。可是他的路到底在哪里?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明月、让宇智波、让木叶……甚至这个世界从循环往复的怪圈中跳出来?

    止水是那么的温柔,他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照顾所有人的情绪,拥有那样高尚的觉悟,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这样。

    这条路对吗?

    明月如此固执,一个人踽踽独行,她想要守护每一个孩子,让杀戮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宇智波怀疑她,村子忌惮她。

    这条路又是对是错?

    如果是对的,自己该选择谁?如果都错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他想不明白。

    明月却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她不知何时离开了,等到他回过神时,天光大亮。

    万花筒让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世界呈现出扭曲的、令人不安的状态,晨光不再是纯粹的亮色,而是如同倾泻而下的粘稠血浆,沿着嶙峋的岩石无声流淌,将视野内万物都浸润上一层不祥的猩红辉光。

    明月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凉。但那清晰的触感此刻却在血色的光晕里变得虚幻,连同她那苍白的面容、缀满奇异花朵的枝条、以及……湿漉漉的止水,在意识的边缘迅速溶解,再也抓不住分毫。

    那之后的时光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张牙舞爪地狂奔。

    明月出院,开始慢慢的接手管理宇智波,裁撤警卫部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宇智波,大量招收平民忍者,将猫婆婆那里的武器拿出来售卖,潜移默化中,宇智波的刻板印象在一点一点的被移除。

    没有了止水,宇智波好像也没有受到影响。

    除了……那些质疑他杀害了止水的族人。

    好的部分一直在改善,然而那些阴暗的激进派族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政变。只是在明月的镇压和三代的大力支持下,选择了短暂的沉默。

    但怒火总会爆发。

    那一天,鼬终于爆发了。

    在那些族人又一次质疑他杀害了止水,抢走了他的眼睛时,他暴起将那些人揍了个遍。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然后是父亲的妥协,佐助稚嫩的呼喊。

    他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他隐隐的明白了自己脚下的路究竟在何方,他终于发现一味的妥协是无用的。

    有些人的思想没办法改变。

    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天,明月来找了他。仿佛是预支到他要做什么似的,她赶在那之前,为他编织了一场甜美的梦。

    “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要聊聊吗?”

    她笑的好温柔,眼睛弯弯的眯着,鼬觉得可爱极了。

    仿佛确信他一定会跟上来,明月转身往外走去,他也连忙追上去和她并肩而行。

    夏日总是燥热的,蝉鸣片刻不停地叫着。

    又是南贺川旁。

    宇智波的命运似乎总是和这条河流息息相关,鼬心绪如麻,一点恶意浮上心头,要是这条河消失就好了。

    明月在这里停下,捡起地上一片又扁又平的石头,手腕微微倾斜,石头落在水面上,又跃起。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他的心跟着那片石头飞出去,然后跳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明月转头,发现他在看着自己,得意的一笑。那天在悬崖边出现的枝条再次出现,它伸展出去,从水底将那片捡回来递到他面前。

    “试试吗?”

    石头在滴水,一如他的心,潮湿而柔软。

    他接过石头,学着她的样子丢出去,石头却直直沉入水底。

    “这是木遁吗?”

    他指着再次将石头捡回来的枝条问明月。

    “小鼬,你是从什么开始,再也关注不到忍者之外的生活了?”

    明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

    “就算是忍术,也有着不属于忍者的部分呢。”

    她抬手,枝条柔软的收缩,慢慢的升高到他的面前,然后……

    “啪。”

    随着她的一个响指,枝条上迅速冒出花苞、再绽开,一束鲜艳的花瓣眨眼间举到他面前。

    “送你。”

    明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取下花朵。他抬手,那束花挨挨挤挤的凑到他手里,他握住,枝条仿佛有生命似的蹭了蹭他的手背。

    “放松些,小鼬,形势还没有这么严峻。”

    她的脸突然放大,澄澈的眸子与他的脸近在咫尺。

    距离近得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墨蝶停栖;能看清她瞳孔深处映出的自己——那个手持花束、眼中残留惊愕的倒影。

    鼬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擂鼓一样炸开。

    咚。

    咚。

    咚。

    她要做什么?难道是……

    明月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细致地捻住了一朵挤在他颊边发丝里、刚才随着枝条摆动而悄然飞落的白色小花。

    拿下小花,明月微微拉开些距离,看到少年的脸通红,她唇边勾起一个弧度。

    “你在想什么?”

    鼬的脸更红,他把脸侧过去,仿佛如此就能摆脱她的追问。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离自己比刚才更近了。

    “轻点轻点,你要把我的花捏碎了。”

    她的一只手包裹住自己握花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的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面向自己。

    于是他得以看清,那双眸中晶亮的光点,是细碎的、柔软的笑意。

    一片边缘微卷的纯白小花瓣,从上方缓缓飘落在他们的脸中间。

    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触感,带着不容抗拒却又无比清晰的力道,压在自己的脸侧。

    水流、蝉鸣、风声和心跳在那一瞬间全都离自己远去,只剩下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心跳声。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它固有的流速。粘稠,甜蜜,永无止境般漫长。

    鼬的瞳孔猛的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明月叼着那枚花瓣,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喜欢我,对吗?”

    这一次她的眼睛像清亮的琥珀,没有戏谑,没有试探,满是认真。

    鼬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无法说谎,不能说自己不喜欢她。

    也开不了口说喜欢,因为他深知他们没有未来。

    沉默弥漫开来,明月没有再逼问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仿佛那个问题和那个轻如羽毛的触碰从未发生过。她依旧轻轻勾起唇角,那弧度极淡,稍纵即逝,却真实存在。

    “我们还会有无数的可能和未来,能改变一切的。不要害怕,不要迷茫,鼬。”

    不,不会再有了。

    鼬默默的想。

    她不知道只要那些激进派的人还在,宇智波和木叶就永不可能和平,所以他做出决断了。

    他要做斩断一切的那把刀。

    这一年,明月和鼬都13岁,止水17岁。他们还能再长大,但止水永远停留在17岁了。

    “对不起。”

    鼬开口,既是替他自己说,也是替止水说。

    明月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你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不要让自己后悔。以及,不管你怎么选,我都相信你。”

    她交付她全部的信任与爱,袒露她的全部。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鼬本能地抓住了她,他像个溺水的人,突然的呼吸急促起来。

    也许他清楚,此刻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那时候……止水说,他已经想好要改变,只是没来得及见到你,没来得及告诉你,他让我转告你——

    对不起。”

    明月拽出自己的手,像是有些赌气般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都已经没了,还来道歉,有什么用呢?难道她真的在乎这个虚无缥缈的对不起吗?

    不,不对,这家伙还躺在自己的卷轴里,还不能宣告彻底死亡。只是她还没把握能救活他,暂时不能冒险解冻他。

    所以她和止水真是相性不合,他真是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但是,但是他要是活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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