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非安眠,而是沉入无光的粘稠泥沼。意识在虚无中沉浮,知觉被剥离,世界被一层层厚重的黑暗吞没。
宇智波鼬怀抱的冰冷触感,是明月意识坠入深渊前最后的感知。
然后。
遥远,却又无比清晰地,佐助那声撕裂长夜的恐惧尖叫穿透了死亡帷幕的重重障碍——
再一次唤醒了她的感知。
眼皮像被粘住了,无论怎么用力都睁不开。于是她对于外界的感知只能依靠耳朵。
风在呼呼的吹。
然后是佐助啜泣的声音,鼬冰冷的话语。
惨叫。
哀嚎。
泪水落地。
因为视力被剥夺,听觉格外发达。
她愤怒,悲伤,无奈,不甘。
滚烫的泪水无法从紧闭的眼睑流出,却在意识深处汹涌决堤。愤怒、悲伤、无奈……所有情绪最终都化作了不甘。
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沉沦,她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根手指能动。
哪怕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明月凝聚着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将所有的愤怒、悲伤、不甘,所有的意念,都疯狂地压向那具早已失去知觉、冰冷僵硬的身体。
动啊!
动啊!
哪怕只是一下!
身体如同被冰封的岩石,沉重得无法撼动。死亡的泥沼依旧在拉扯着她,要将她拖回永恒的冥土。
灵魂在破裂,在无声震颤。某种根植于血脉、沉睡至深的洪流悍然决堤。
“视觉”骤然改变了。不再是肉眼的黑白光影,而是被拉入了一个迥异维度:整个世界褪去了物质的表壳,呈现于她眼前的,是无数流淌的、明暗不一的猩红色溪流。
她一一看过,确认那些位置应当是一具又一具尸体。它们在活着的人体内奔涌,却在身旁那些躯体中断裂、枯竭,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那是什么?象征着生命吗?
那唯二奔涌不息的,是鼬和佐助吗?
他最终没能对佐助下手?是不忍还是没来得及?
更远处,围墙根、邻家庭院,几缕微不可察的、断续的猩红丝线还在微弱地搏动,挣扎在消散的边缘。
做点什么,宇智波明月。
难道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难道真的让那些稚嫩的、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死去吗?
不,不要死!
不要死!
这念头如同命运本身的意志,压倒性地占据了她的一切思维。
无需理解,无需疑虑,那双在现实中紧闭、但在另一个维度重新“睁开”的瞳眸锁定了目标。
凝聚。
将那决堤的生命溪流收束于视线之中。猩红的世界在她眼中旋转,然后无声的重组。
而后她的瞳孔之中勾勒出了全新的、凌驾于生死的图案。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无形无质,却带着至高权威,从她身上弥漫开来。一道道金线从她的胸口处蔓延,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地穿透现实的阻隔。
然后分作数股清澈的涓流,无声而精准地注入了那些即将彻底干涸的溪流之中。
下一秒。
庭院外,那位颈侧裂开致命豁口、血已流尽的孩童,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颤。
月光下,那道伤口边缘不再涌血。新鲜的组织并非瞬间愈合,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滋长、丰润,重新连接断裂的血管与肌理。一声极细微的、带着喉间血沫的呛咳从他口中逸出。
院墙角落,心脏被刺穿的少女,她胸前的衣料再次被无声地被浸湿,但那是身体内部创口被修复后,挤压出的残留血液。
她深陷的胸口不再塌陷,微弱的起伏重新出现在她的胸腔,脸色虽苍白,却褪去了死气。
那些微弱的、代表濒死者的溪流,在她视野中重新变得明亮、坚韧、流淌不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平静的宣告。
活着。
明月的心间一片空白,只有这个纯粹的结果。支撑她的那股意志如同退潮般散去。疲倦如同最深的海水,温柔却无法抗拒地淹没上来。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也感受着这份力量挥洒后带来的无力。没有灵魂撕裂的剧痛,没有血肉被剥夺的恐惧,只有极致的疲乏。
身体的重量在重新变得真实,她知道死亡已经远去。
沉重的眼睑依旧紧闭,意识再次滑入黑暗。
————
宇智波泉几乎是扑进庭院的。当她看到躺在血泊中,胸口创伤正在“缓慢”愈合的明月时,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惊骇凝固在她脸上,那不是对尸体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无法理解的神迹的震悚。少女的身体冰冷,但月光洒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那绝非死人应该有的呼吸。
“姬君?!” 泉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脆弱的生机。
三代火影踏入狼藉的庭院,目光扫过明月,移向周围那些正发出微弱呻吟或艰难喘息、伤口诡异地停止恶化甚至开始愈合的宇智波族人。
阅尽世事的眼中,凝聚起从未有过的惊疑。这绝非任何已知医疗忍术或禁术的景象。
目光很快又落到明月的身上,如此伟岸之力,自己真的还能掌控她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砖头果断下令:“医疗班,全体人员优先处理伤者,封锁此地,暗部去追凶手,务必把凶手带回来!”
一部分暗部留下来清理场地,另一部分去追击叛忍,宇智波全族则都被送往医院。
医院顶层最高级别的隔离病房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几盏惨白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明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她的呼吸微弱而绵长,胸口覆盖着厚厚的无菌敷料,但边缘处仍能看到缓慢洇出的、暗红色的湿痕。
那狰狞的伤口在金色丝线的顽强作用下,以一种肉眼可见、却又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着,但每一次细微的愈合,都伴随着边缘处毛细血管的崩裂,渗出新的血丝。
破坏。
然后重组。
循环往复。
这景象神圣中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仿佛生命与死亡在她身上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病房外,两名戴着面具的暗部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门口。他们的存在,与其说是守护,不如说是最严密的监视。
宇智波泉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她身上还穿着沾有血污的族服,脸上带着擦伤和淤青,眼底布满了血丝。她紧紧握着明月那只依旧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力量传递过去。
“姬君……您一定要醒过来,宇智波不能没有您……”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名医疗忍者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更换的敷料和药剂。他动作极其轻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明月胸口的旧敷料,看到那缓慢愈合又崩裂的伤口边缘时,眉头紧锁,动作更加谨慎。
“泉小姐,”医疗忍者低声说,“明月姬的伤口愈合速度远超常人,但很不稳定。这种力量我们从未见过。火影大人命令,必须24小时严密监控她的生命体征,尤其是那种力量的波动。”
泉默默地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明月的脸。她知道,所谓的“监控”,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三代和团藏,都在等着一个答案,一个明月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醒来后又能否被木叶掌控的答案。
医疗忍者换好药,再次检查了连接在明月身上的各种监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微弱却平稳,他无声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泉的思绪却无法平静。她想起在宇智波族地看到的景象。
那已经不再是家,而是一片巨大的、被血洗过的坟场。
宇智波族地,残阳如血,将断壁残垣涂抹上一层悲怆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昔日象征着荣耀的团扇族徽,或被火焰舔舐得焦黑变形,或被飞溅的鲜血染成刺目的猩红,歪斜地挂在残垣断壁之上。
泉独自一人走在死寂的街道上,路旁穿着深紫色族服的尸体已经被暗部和医疗班清理了大半,但地面上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污渍,墙角残留的碎肉和骨渣,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幸存者寥寥无几,他们被临时安置在几处相对完好的大宅里,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哭泣声、绝望的叹息。
泉走进其中一处大宅。大厅里挤满了人,空气污浊而沉重。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愤怒、迷茫和一种无处发泄的绝望。
“泉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族长大人还有那些族老,他们都……还有明月姬,她……”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们恐慌不已。
“姬君还活着!”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瞬间压下了大厅里压抑的啜泣声,“她在木叶医院,她会醒过来的!”
“活着?”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族人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活着又怎么样?!你看看外面!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木叶呢?!火影呢?!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保护我们了吗?!”
“就是!宇智波为木叶流了多少血?!现在呢?!被人在家里屠了个干净!火影就派几个人来收尸吗?!”另一个族人愤怒地附和道。
“安静!”泉猛地提高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骚动的人群暂时安静下来。“现在不是发泄愤怒的时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活下去,照顾好伤员,安葬我们的亲人,让宇智波继续存续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任务:“姬君不在,我会暂时主理宇智波的事务。拓海,你带几个人,去协助医疗班和暗部,辨认我们的族人,登记造册。”
“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族人红着眼睛应道。
“绯美子,麻烦你带几位族人,照顾伤员和孩子,特别是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给他们弄点吃的,安抚一下。”
绯美子点头,她脸上带着灰尘,她无甚亲缘,但朋友的离去同样令人悲痛。
姬君……还能醒过来吗?
“千屿,你带人去仓库,清点剩余的物资,粮食、药品、衣物……什么都行,先拿出来应急。”
“明白!”
“其他人,”泉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人,“清理街道,整理还能住的房屋。我们不能一直挤在这里,还有收敛族人的遗体,让他们入土为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知道,此刻她必须站出来。明月姬昏迷不醒,富岳族长夫妇罹难,刹那长老等激进派核心也尽数被杀……整个宇智波,只剩下她这个原本只是警卫部下辖一个小队长,以及一群过去随波逐流的族人。
任务分配下去,人群开始缓慢地、带着沉重的心情行动起来。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沉重感没有丝毫减轻。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物资匮乏,人心惶惶,外有团藏和三代目时刻警惕,内有对木叶的猜疑和不信任……宇智波,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
她走到庭院角落,一只纯白的忍猫凭空出现,它放下背上的东西,然后又迅速消失。
是一个小巧的、沾着血污的卷轴。
泉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卷轴。
里面是极其详尽的清单和规划图。
清单上,分门别类地记录着宇智波族地内所有可动用的物资:猫婆婆武器店尚未交割的最新一批精良忍具和起爆符的存放地点;警卫部秘密仓库里封存的、用于紧急情况的药品和粮食储备。
规划图上,则清晰地标注着族地内几处防御相对完好、适合作为临时安置点的大宅位置,以及几条紧急疏散的通道。
卷轴的最后,是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
“若遇不测,以此图集物资,安顿族人,保全火种。勿争一时意气,存续为要。——明月”
泉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敬佩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坚强,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原来姬君早就预料到了,她早就为最坏的情况做了准备。她不是在空谈变革,她是真的在用尽一切心力,为宇智波铺路!
原来此时此刻,并不是她宇智波泉一个人在孤身战斗。
她紧紧攥着卷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小小的卷轴,此刻重如千钧。
“泉。”
绯美子安顿好族人,走上前来在她身边坐下。
“姬君不在,我会负责管理好族里的年轻忍者,至于其他的,我不擅长,还是交给你。
我们一起,等姬君醒来吧!”
泉抹去软弱的泪水,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卷轴递过去。
绯美子一怔,看到上面的血污瞬间明白那是姬君在身受重伤之时写下的,那样的情况之下,她竟然还有余裕去写这个?
“都这样了,我相信就算死姬君也会爬回来的。”
片刻后,她小声的说。
“嗯,我们一起等她回来。”
深夜,木叶医院顶层病房。
泉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定。她轻轻趴在明月的床边。
“姬君,我已经拿到您留下的卷轴了。族人们已经安顿好,我们会好好活着的等您回来的……一定会!”
病床上,明月依旧昏迷着,只有胸口那微弱起伏的弧度,证明着她顽强的生命尚未熄灭。监测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窗外一个戴着面具的根部忍者蹲在树上,从窗户注视着病房。
三代火影站在火影办公室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
自来也回来晚了一步,他没见到明月,将恶魔之子将来会成为火影的事告诉了三代火影,而后继续云游。
三代不得不把这个人选怀疑到宇智波明月的身上,可至少眼下而言,她又绝无可能成为火影。
叛乱终于慢慢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宁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