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沉的压下来,佐助躲在一条巷子深处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明月姐姐那张总是带着温和或沉静的脸,第一次被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惊惶所覆盖。她把他推进这条巷子时,手指冰凉,声音急促得都变了调。
然后,她就消失了。
哥哥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出现?明月姐姐脸上那种表情……她会不会有事?爸爸妈妈呢?他们会不会发现他不见了,出来找他?时间……过去多久了?巷子里没有光,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死寂,时间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得令人窒息。外面……好像安静下来了?那些远远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嘈杂声、尖叫声……似乎都消失了?
明月姐姐……应该已经把麻烦解决了吧?就像以前一样。她那么厉害,总是有办法的。他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晚风无声无息地吹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那细微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如同惊雷,狠狠拨动了佐助紧绷到极限的心弦。恐惧依旧萦绕在心头,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确认的渴望,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顽强地顶开了压在心头的巨石。
他……他得出去看看。就看一下。确认明月姐姐没事,他就立刻回来躲好。
佐助咽了口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疼。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挪动僵硬的身体,探头探脑地,从巷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啊。
明月第一次用这种视角望向天空,天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那么大,那么近,好像下一秒就要朝自己覆盖过来。
她轻轻笑了一声,为自己弥留之际无端的遐想。
明月抻着身后的废墟,一点一点地挪着坐起来,胸口的窟窿随着她的动作不要命似的往外溢血,她的衣服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被血浸的湿透了。
“……为什么?”
鼬低头,少女靠坐在一块倒坍下来的墙壁上,面色惨白如纸,她整个人都在迅速失去血色。
他拼命的咬住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脑子只剩下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
对不起,这是为了村子和宇智波。
对不起……
我是个罪人。
这不是宇智波鼬第一次杀人,却是他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倒在他刀下的人从活蹦乱跳到被捅伤的错愕、到被痛苦占据狰狞的面庞、再到生机普通抽丝剥茧般退去,死亡马不停蹄的找上门来。
好多血啊,原来她那样小的身体里能装的下这么多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疯了一样的念叨着,握刀的手不住的颤抖。
明月的眼睫,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线。
那双曾经明亮、灵动、或沉静或含笑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瞳孔涣散地对着虚空。
这不应该是她的样子。
他记得她每一次微笑的样子,记得她发自真心微笑时眉眼俱弯,做表面功夫时眼睛不笑,记得她的手指总是冰凉,但总是帮自己缓解写轮眼带来的负担,记得那个夜晚,两人虽然没在一起,但欣赏了同样的烟火,记得她轻吻自己时颤抖的睫毛,她在秋千上高高飞起又落回来时撞到他怀里的气息……
然而现在她一动不动了,那双曾经温柔抚过他双眼的手此刻无力的、沾满血污的垂落在冰冷的地上。
“那个女孩,刚刚被她救下的那个人去找三代火影,我得先离开。”
面具男冷笑了一声,身影在夜色中消失。
鼬无暇在意他,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明明口鼻都在空气中,却觉得怎么也喘不上气。
许久,他再次握紧手中的刀,今晚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的使命还没结束。
他抱起地上的女孩,朝着命运的最后一个舞台走去。
月光下,宇智波族地熟悉的街道,异化成了佐助完全陌生的模样。
一轮巨大、浑圆、散发着妖异银辉的月亮,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上。那月光如此明亮,如此冰冷,清冷的光辉如同水银泻地,将眼前的世界冲刷得纤毫毕现,却又涂抹上了一层死寂的、不真实的惨白。
在佐助的印象里,没有哪一个夜晚比今夜更明亮了。
因为那月亮是如此巨大,照的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一片死寂。
佐助一路狂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令人作呕的、甜腻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混杂着某种东西烧焦后的刺鼻糊味。
小小的鞋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噗嗤”一声轻响。他本能地低头看去,脚下是暗红色的泥泞,那不是水。
是……粘稠的、尚未干涸的血。月光下,那暗红色泛着诡异的光泽,一直蔓延到街道的尽头。
佐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惊恐地抬起头,目光顺着血迹斑斑的道路向前延伸。
道路两旁,那些熟悉的房屋,有的门窗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有的墙壁焦黑,残留着被火焰舔舐过的痕迹;有的甚至整个屋顶都塌陷了下去,露出里面狰狞的断木残骸。
他看到了散落在路边、墙角、甚至挂在断裂篱笆上的……人。
不,是……尸体。
穿着宇智波族服的尸体。姿势扭曲,一动不动。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们惨白的、凝固着惊恐或痛苦的脸,还有身下那一滩滩不断扩大、反射着冰冷光泽的暗红色血泊。
他周遭的芸芸众生,那些炽烈的,激昂的;那些平和的,无辜的;那些弱小的,那些无能的;那些反抗的,被镇压的,那些仍不屈服的。
最终都殊途同归。
过往一切书本上、课堂里描绘战争、死亡、血腥的白纸黑字,此刻活色生香的在他面前上演。
佐助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在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他眼前发黑。
不……不可能……这是梦……一定是梦!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哥哥……明月姐姐……爸爸妈妈……
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他,他跌跌撞撞地,沿着那条被血染红的路,发足狂奔。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仓皇的影子。他不敢看路边的惨状,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回家就安全了!爸爸妈妈一定在家!明月姐姐一定也在!
只要有哥哥在,只要有明月姐姐在,他们都会保护他的。
熟悉的院门敞开着。
院子里一片狼藉。精心打理的花草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碎石散落一地。
然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庭院中央。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里。
明月姐姐……躺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族服,此刻却沾满了暗红的污迹。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长发如同泼洒的墨,散落在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猩红血泊之中。
那血泊在月光下,红得惊心动魄。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最上等的白瓷。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一动不动。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极其微弱的弧度?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悲哀。
而在她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暗红的血液正从那狰狞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汩汩地涌出。浸透了她的衣襟,汇入身下那片刺目的猩红,那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佐助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景象在一瞬间远去,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崩塌。只剩下眼前那具躺在血泊中的、胸口被开了个血洞的、毫无生气的身体。
“明……明月……姐姐……?”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微弱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没有回应。
只有夜风吹过庭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明月姐姐……?”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
依旧死寂。
月光冰冷地洒在她的脸上,那双眼睛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带着无尽恐惧、绝望和崩溃的尖叫,猛地从佐助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尖叫声瞬间刺破了宇智波族地上空死寂的夜幕,在冰冷的月光下回荡,久久不息……
佐助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不……不……”
破碎的音节从颤抖的唇齿间溢出,如同濒死的喘息。他猛地摇头,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试图甩掉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是梦!一定是噩梦!
明月姐姐……她答应过要接他回家的……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冰冷的石板磨破了膝盖和手掌的皮肤,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看清楚那惨白的脸,看清楚那紧闭的眼睛,看清楚那……是不是真的。
指尖颤抖着,带着冰凉的湿意,一点点伸向明月垂落在血泊中的手。那曾经无数次温柔抚摸他头顶、把他抱在怀里、牵着他走过族地的手,此刻冰冷、僵硬,沾满了粘稠的、暗红的血。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皮肤时——
“太慢了,佐助。”
一个冰冷、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佐助的身体猛地僵住,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一点地扭过头。
月光下,院门口,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伫立着。
黑色的暗部制服,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脸上扣着冰冷的动物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清晰地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
就算这样,就算他没有露出脸,可是佐助也明白,那就是鼬,是他的哥哥。
那可是血脉相连的哥哥啊。
“哥……哥哥……?”佐助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破碎的希冀。他看着那双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一丝属于宇智波鼬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双血眸扫过佐助惨白的脸,扫过他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了他身后,躺在血泊中、胸口被开了个巨大血洞的明月身上。
“她还没死透。”鼬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生命力……比我想象的要顽强一点。”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佐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那双冰冷的血眸,又猛地回头看向血泊中毫无生气的明月姐姐,看向她胸口那个狰狞的、不断涌血的窟窿,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剧痛、愤怒、憎恨和彻底崩塌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是你……”佐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来的。
“是你杀了明月姐姐?!是你杀了爸爸妈妈?!是你杀了所有人?!!”
鼬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具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那双万花筒写轮眼,冰冷地凝视着佐助。
“为什么?!!”佐助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双目赤红,朝着鼬的方向嘶吼,“为什么啊哥哥?!!”
回答他的,是鼬缓缓抬起的右手。那只手上,沾染着暗红的、尚未干涸的血迹。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缭绕着冰冷而纯粹的杀意,遥遥指向佐助。
“愚蠢的弟弟啊……”
“想要杀我的话……就痛恨我!憎恨我吧!”
“然后丑陋地活下去吧!”
“逃吧……逃吧……竭尽全力地……苟且偷生下去吧!”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佐助的灵魂深处。
“然后……等到有一天,当你拥有和我一样的眼睛时……”鼬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万花筒写轮眼骤然爆发出更加妖异的红光。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瞳力,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将佐助彻底淹没。
“月读!”
佐助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所吞噬,无数扭曲、狰狞的画面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父母倒下的身影,族人绝望的哀嚎,明月姐姐胸口那不断涌血的巨大窟窿,鼬那双冰冷空洞的血眸……
所有的痛苦、恐惧、绝望……被无限放大、扭曲、循环。
“啊啊啊啊啊——!!!”
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惨叫声。他抱着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月光冰冷地洒在死寂的庭院里,洒在明月苍白的脸上,洒在佐助痛苦扭曲的身体上。鼬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雕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面具之下,无人知晓他的表情。
佐助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化作无声的抽搐。他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而间歇性地痉挛着,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
鼬缓缓放下了手。他最后看了一眼血泊中的明月,又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弟弟。那双万花筒写轮眼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瞬间扩散,又瞬间被冰冷的死寂吞没。
他转过身,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院门口。
庭院里,只剩下冰冷的月光,浓郁的血腥味,以及……两个破碎的生命。
佐助空洞的眼睛,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倒映着天上那轮巨大、冰冷、如同嘲讽般的圆月。
然后,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猩红光芒,极其艰难地挣扎着亮起。
他望向旁边的人,那个会和他玩闹、答应教他忍术的女孩,清晰的看见她的睫毛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