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弃置身

    明月想说些什么,但她的嗓子像是陈旧到已经卡住的机关,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现状让她很烦躁。

    明明已经活过来了,明明已经挣脱了死亡的泥沼,她此刻的意志前所未有的清醒,可却被困在这具破败不堪、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的躯壳里。

    像一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空有意识,却连最微小的挣扎都做不到。

    她很是用力地猛吸了几口空气,然后自暴自弃般的闭上了眼。

    三代闻讯而来时,明月闭着眼,拒绝与任何人交流的模样。

    医疗忍者从三代身后走出来,迅速报告情况。

    “三代大人,情况很糟糕。昏睡时间太久了,生命体征极度虚弱,严重贫血、低血压、低血氧,各脏器功能濒临衰竭。神经系统衰弱,失语、运动功能丧失,会伴随有失忆现象。”

    “能恢复吗?”

    “……概率很低。”

    三代的心微微一沉,但同时,又有一点庆幸爬上心头。如果这样的话,如果宇智波明月做不了忍者,那么自己就可以不对她做什么了。

    他上前几步,走到明月床边。

    明月睁开眼,黑色的眸子没有焦点,看不出情绪。

    她不是拒绝与人交流,她是根本开不了口。

    “卡卡西,让暗部都撤下去吧,以后不用在这里值班了。”

    三代看向卡卡西,下达命令。

    卡卡西点头,他隐隐明白明月的情况很不好,不好到三代觉得她的动向已经无足轻重。

    “接下来你要执行一个新的任务,卡卡西。”

    三代最后深深地看了明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着愧疚、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然后,他转身,步伐略显沉重地离开了病房,在病房外,他叫住了卡卡西。

    他依旧叼着自己的烟枪,吐出一圈圈的云雾。

    “明月是个好孩子。”

    很多年前,女孩扬起瓷白的脸说自己要成为火影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是木叶对不起宇智波。”

    卡卡西不置可否。

    “你接下来的任务是,照顾好宇智波明月,直到她能自理为止。”

    卡卡西有些惊讶三代会做出这样充满私心的决定,想到多年前自己作为善后的暗部,去清理宇智波的族地时所看到的景象,他了然了。

    他是真的愧疚与自责。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利落的接受任务,不置一词。

    随着三代的离去,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佐助和卡卡西。

    少年一直在流泪,当年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如此发泄情绪。

    湿润的液体滴在手上,明月睁开眼。

    他哭的真伤心啊。

    她想说不要哭,佐助。

    可她开不了口。

    她想问卡卡西宇智波现在怎么样了,距离自己昏睡过去了多久。

    可她开不了口。

    不要急,不要急,宇智波明月。

    慢慢来,既然还活着,一切还为时未晚。

    她不停安慰自己。

    卡卡西哄走了佐助,指半哄半威胁如果他还不去上学以后都不准再过来。

    佐助离开,明月望向卡卡西,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不管怎么样,只有先活下去,然后才能一点一点找回从前的自己。

    康复的过程非常缓慢,从失语到慢慢能吐出一两个字节,到能流利的说话,她用了六个月。

    期间她所有的活动范围只有木叶医院顶楼。

    这还只是失语的恢复过程,别提肌肉萎缩、经脉受损等问题还没有解决。

    一团火窝在心间,日夜不停地灼烧着,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痉挛,烧得她灵魂都在扭曲。

    有人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明月很快变态了。

    结束了一天的复健,卡卡西去为她买吃的,她回病房洗澡。

    温热的水汽氤氲在狭小的浴室里,明月赤着脚,踩在冰冷潮湿的瓷砖上。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黑发滑落,沿着苍白的脖颈、瘦削的锁骨,最终滴落在胸口那如同蜈蚣般盘踞的伤疤上。

    她走到洗手台前,镜面被水汽模糊,映出一个朦胧的、扭曲的影子,遂抬手,用毛巾粗暴地擦去镜面上的水雾。

    镜子里的人影逐渐清晰。

    不再是六个月前那个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般可怖的模样。脸颊有了些微的丰润,皮肤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透着死气。

    身体也不再是皮包骨头,虽然依旧纤细得过分,但至少像个活人了。

    这是六个月来,日复一日地吞咽着卡卡西买来的、寡淡无味的营养餐,忍受着撕裂般的复健痛苦所得到的结果。

    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和正常人无异。

    明月的视线缓缓下移,钉在胸口那道伤疤上。

    指尖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触感传来,伴随着一阵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痒意。

    记忆无可避免被带回到那个血月之夜,鲜血、残肢、火焰……在她眼前摇晃,破碎。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裂。

    明月紧握的拳头,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在了面前的镜子上。

    镜面应声而碎,无数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碎片四散飞溅。

    尖锐的碎片扎进她紧握的拳头,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更多的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地。

    镜中的影像瞬间碎裂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倒映着她此刻扭曲的、布满狰狞的脸,每一片都倒映着那道丑陋的伤疤,每一片都倒映着那个血色的夜晚。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为愤怒和用力而剧烈起伏,没来由的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拳头上的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混合着水珠,滴落在脚下的玻璃碎片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她低头,看着脚下那片狼藉的碎片,看着碎片中无数个破碎的、面目丑陋的自己。

    碎了。

    都碎了。

    “明月?!”

    浴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卡卡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还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盒,显然是刚回来。

    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少女赤着脚,被碎片崩到的脚面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她的拳头紧握,指缝间也溢着血。

    “你……!”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少女转过头,明明没有开启写轮眼,但一双眼眸通红,血丝满布。卡卡西顿时失语,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明月松懈下来,靠着墙往下瘫,被卡卡西抱了出来,放在床上。

    男人沉默的收拾一切,帮她包扎伤口,最后把吃的递到她面前。

    明月抓住他提着食盒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卡卡西,帮我一个忙吧。”

    “带我回宇智波。”

    卡卡西垂眸,少女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此时此刻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内敛,根本看不出方才撕心裂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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