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魈回到那个地方时,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地灰烬。
原本还笑着说“好啊,我在这里等你”的白发少女,已经不在原地了。
魈颓然地闭上眼。
他还记得三百年前,云来海上的剑光犹如月光,划开了直面海之魔神的绝望阴霾。
如同昙花一现,只在刹那之间。
而那人也如镜花水月,触之及碎,须臾间便人走茶凉,就和现在一样。
哪怕只是迟了一点,也没有人等待他。
无论是亡魂重返人间,还是故人从未死去。
.
趁着魈离开的时间,伊斯塔露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归离集北方的平原。
她听不出魈的试探才有鬼了。
她暂时也没办法交代“刺杀”归终的事,还是走为上计。
伊斯塔露穿过了弯成半扇拱门的山崖,终于来到了名为“提瓦特”的大陆最北方的冰原。
这里的气候比不上归离集,甚至不如烈日炎炎的沙漠——凛冽的朔风无情地刮着,随时有可能令人类冻毙其中。
千里冻土,不见人影。
伊斯塔露斟酌之后,登上了此地最高的山峰。
她本想远望「龙卷之魔神」的领地,却在皑皑白雪中发现了一块残破的石板。
伊斯塔露捡起了石板,拂开了覆盖其上的残雪,勉强辨认出凿刻的字后,却脸色骤变——
石板上的文字是对她的祭词。
「我们在此祭拜时间的神明,她是时之千风,是铭记历史的时时刻刻」
「我们祝颂她的名——伊斯塔露,以寻求……」
伊斯塔露握着冰凉的残破石板,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从没来过这片冰原,知道她真名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到底是谁传播了对她的信仰,又是谁在祭拜她?
伊斯塔露的笔记里记载过,在冰原相争的主要是两个魔神——「龙卷之魔神」迭卡拉庇安,和「北风之魔神」安德留斯。
伊斯塔露也听说过这二位。
安德留斯是一只巨狼,严肃古板,相当不喜欢人类,拒绝对人类提供庇护,并无人类拥护者。
迭卡拉庇安以人形行走于世,乖张孤僻,虽然在冰雪中用烈风庇护人类,却也让人类只能匍匐着活在高塔中。
那这两位魔神,到底是谁在传播她的名讳?
在伊斯塔露思绪杂乱之际,她身后却响起一道清澈的少年声,像月光下的清泉:
“欸欸,伊斯塔露?是你吗?”
伊斯塔露骤然回头,却看见一只风精灵飞到她面前,扫去了她发丝间的落雪,又喊了她一声:
“伊斯塔露,是我呀,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小小的风精灵抬起头,和她对视,就如同新生时那样。
怎么会忘记呢?
但最后,伊斯塔露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当然记得你啊,风精灵,你怎么能说话了?”
风精灵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嗯……不知道,两百年前突然就能说话了。”
说完,他又轻车熟路地飞到伊斯塔露头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你真的还记得我诶,我很开心哦。”
“……毕竟我们已经三百年没见了。”
风精灵的声音低落下来。
“但我们还是重逢了啊……”
伊斯塔露闭上眼,熟练地抬手摸了摸风精灵。
“我现在不该叫你风精灵了吧?你有给自己取名字吗?”
风精灵清澈含笑的声音在伊斯塔露头顶响起:
“有哦,这么久不见,我是不是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伊斯塔露,我的名字叫温迪。”
“……你说你叫什么?”
伊斯塔露却笑意一僵。
风精灵不明就里,重复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温迪,不好听吗?”
伊斯塔露垂下眼帘,沉默着。
她记得清清楚楚,神秘声音留下的笔记说,冰原最后没有剩下任何一位魔神。
加冕七神之位的,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的风精灵。
成为风神的风精灵,本名叫温迪,加冕为提瓦特的「风神」——巴巴托斯。
而那本笔记同样没让她放过温迪。
伊斯塔露这下明白笔记为什么要让她创生风精灵再放生了。
是因为逻辑需要闭环。
未来的风神,是由她「时之执政」亲手创造的。
见伊斯塔露迟迟没有回答,风精灵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欸欸,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我可以换一个哦?你不要不高兴呀。”
“不用啊,温迪,这个名字很好。”
伊斯塔露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你还记得我当初对阿赫玛尔说的话吗?”
提起已经死去的赤沙之主,伊斯塔露的声音似乎抖了抖。
“名字是有意义的,你的名字要留给你自己取,这是你的自由,也是对你的第一份祝福。”
“所以温迪就很好。”
迄今为止,笔记里的内容都在一一实现,伊斯塔露不觉得改一个名字就能更改未来。
但是她并非对一切都无可奈何,不是吗?
笔记要她引诱温迪重要的友人——一位吟游诗人为抗争战死,从而让温迪困在原地。
但或许她也能像当初在归离集那样,给出不一样的结局。
「天理」甚至默许了沙漠发生的事,只是要她在迭卡拉庇安和安德留斯之间取舍——
“雨林与沙漠的魔神只剩下一位,虽然不是您所希望的那位,但她历经故友先后死亡,精神上已是强弩之末,也很合适。”
“如今我来到冰原,见证二神相争的历史,为您选择出最适合登神的那位。”
伊斯塔露没有再纠结未来的事,她把玩着刻着自己名字的残破石板,若有所思:
“知道我真名的寥寥无几,到底是谁在向人类传播……”
“欸,你说这个?”
风精灵探头探脑地看了眼伊斯塔露手中的石板。
“现在这里是名叫‘千风’的神殿的遗址啊。”
“我在一两百年前有保护这附近的人类,觉得是做好事,用的是伊斯塔露你的名号。”
“所以他们祭祀的时候写了这个吧,我记得,他们甚至还在某座岛上给你另外建了‘时间’的神殿?”
从被创造出来开始,温迪就一直知道她的真名。
但伊斯塔露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温迪还会用她的名号保护人类。
……做好事留真名这种事,下次还是不要带上她了。
伊斯塔露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啊,没事,乌龙。以后温迪用自己的名字吧。”
“欸,这样吗?”温迪也没有多问,“好啊。”
伊斯塔露也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
她还以为是「天理」发现了她的反心,留了不知名的麻烦敲打她。
“所以伊斯塔露要和我一起回去吗?我现在和逃离迭卡拉庇安统治的人类生活在一起。”
温迪向她发出了邀请。
伊斯塔露却摇了摇头。
“我现在打算去迭卡拉庇安的领地。”
纵然满腹疑惑,但温迪还是尊重了伊斯塔露的意愿,只是在和她告别前反复叮嘱她。
“据说迭卡拉庇安很凶,你要小心哦。”
“好,谢谢温迪,再会。”
伊斯塔露点点头,和风精灵告别。
她选择去迭卡拉庇安的领地是有原因的。
不仅是因为安德留斯根本不待见人类模样的家伙,更是因为温迪未来的友人,就在迭卡拉庇安的领地。
.
但伊斯塔露这一次的混入城邦,倒是比之前都顺利。
守门的士兵只是扫了一眼她伪装出的落魄模样,便抬手放行了。
他们只在她身后叮嘱了一句话:
“高塔上的君王仁慈,既然你已经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能被接纳,只要你向烈风俯首。”
「高塔上的君王」,说的就是大概就是迭卡拉庇安了。
伊斯塔露望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白塔。
这个名号还挺写实。
进城后,伊斯塔露随便挑了个小摊打探消息。
摊主死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摊位上的日落果:
“迭卡拉庇安大人保佑,你买了再问。”
摊主甚至还虔诚地冲着高塔拜了拜。
“好的,请问这……”
伊斯塔露话音未落,便见摊主忽然后退一步,冲着高塔又拜了拜,才指着她的鼻子训斥:
“迭卡拉庇安大人保佑,你怎么敢不拜迭卡拉庇安大人就开口说话?!我要叫士兵捉拿你!”
伊斯塔露只觉得可笑又无奈。
……守门士兵说的俯首,还真就是物理上的俯首?一开口一磕头?
这个地方的人过于写实了。
“迭卡拉庇安大人保佑,您实在不必如此计较。”
“烈风的威严无人不知,但唯有仁爱才有爱戴,烈风也并非不近人情……”
一名清秀的少年忽然出现在了伊斯塔露和摊主之间,他吟唱着即兴发挥的诗篇,拦住了想要喊人的摊主。
随后,少年悄悄回过头,冲伊斯塔露眨了眨眼。
“你好啊,我是这里的吟游诗人,名叫弗莱温。”
“……你好。”
眼见摊主已经颤抖着推开少年诗人,要去找喊士兵,伊斯塔露轻轻推了推弗莱温:
“弗莱温,谢谢你,但是快离开吧。”
“没关系,这种事情都是我们这里常有的啦。”
弗莱温倒是不以为意,他摆了摆手,笑道:
“这种情况很好解决的,只要和我一样就好啦……”
“快,和我一起跑!”
弗莱温拉起伊斯塔露的手,不消片刻就没了影。
“这不对吧……”
伊斯塔露悠悠地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弗莱温拽着跑出好远。
弗莱温想也没想,就带着她径直奔向不远处的高塔。
他甚至还有闲心向伊斯塔露解释:
“你看上去很眼生啊,是外面来的人吗?说话第一句要歌颂迭卡拉庇安大人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如果没有做到,将会受到惩罚。”
“看到别人没做到而不向巡逻的士兵举报,也要接受惩罚。”
说到这里,弗莱温的眉皱了皱。
“那个摊主只是怕极了惩罚才这样,我们跑掉就好了,他不会不依不饶的。”
“这种情况下绕着路一般向着高塔跑就好,越靠近迭卡拉庇安大人的地方,大家越不敢接近。”
“所以我们一般也遇不到人,就安全了……哎哟!”
话音未落,拐弯的弗莱温便猝不及防地和一名壮硕的士兵相撞。
伊斯塔露什么也没说,只是扶起了疼得呲牙咧嘴的弗莱温。
士兵的着装和巡逻那批人不同,想来不是来抓捕她的。
弗莱温显然也看出来了,为了避免生出事端,他也连连道歉:
“迭卡拉庇安大人保佑,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清路。”
最前面的一名士兵却不依不饶,他拔出长剑,指着满脸懊恼的少年诗人:
“孤王大人保佑,你胆敢冲撞迭卡拉庇安大人!还不去领罚?!”
……迭卡拉庇安?
伊斯塔露闻言,不着痕迹地抬眼扫过眼前的人群。
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簇拥着一名华贵傲气的长发青年,从不远处的高塔上拾阶而下。
金发的青年长得极美,甚至是伊斯塔露也为止惊叹。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时,并无人惊叹他的容貌,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叩首声。
但叩首并非是人类对迭卡拉庇安表达敬意,而是表达畏惧——
他周身萦绕的烈风压得人抬不起头。
迭卡拉庇安甚至没有用正眼瞧弗莱温,他只是不耐烦地冲士兵们摆了摆手:
“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别嚷嚷,吵。”
少年诗人才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迭卡拉庇安冷漠的声音便随之响起:
“把他绑到高塔前的石柱上,抽一百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