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隅,有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楼,檐角飞扬、远高于周围楼阁,正是——听风楼。、
听风楼,直属景和帝,如一把利刃,探查消息,监察百官,平衡朝局。
楼内主堂,正中案后,少年楼主静坐,眉目如玉,透着与年纪不相称的矜贵孤傲。
他正翻看手中一封密信,眸色微沉,神色愈发凝重。
忽而,房门“吱呀”一声被直接推开,未及通报。
一抹红色倩影随之而入。
来人身着猩红暗纹长衫,腰束软金流苏玉带。那双桃花眼轻挑含笑,眼尾微挑,懒散中透着几分肆意张扬。
——正是听风楼副楼主:萧悦,字奕然。
谢临闻声抬头,眉头微蹙,嗓音冷淡:“滚。”
萧悦却全无自觉,自顾自踱至案旁,笑眯眯道:“小砚砚,春光正好,你却整日把自己关在这冷清的楼里。你说你自打被送去宗门修行后,脑子是不是被修傻了?小时候明明挺可爱的。”
谢临不语,只轻扫了他一眼,复又垂眸思索手中情报。
萧悦一眼瞥见他手中密信上的字句,笑意微敛,随手一挑:“……淮王的探子,竟然接触过上官府?”
谢临指腹微顿,片刻后淡声道:“你怎么看?”
“这兄弟俩,上官岐不过一个篆籍文臣,淮王特意接触他作甚?若说真有意图,怕是冲着上官峰去的。” 萧悦懒懒开口,“这位首辅老狐狸,一直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明面中立,看来早就被淮王拉入了阵营。”
谢临神色未动,继续道:“淮王表面恭顺,近年暗地里却拉拢不少朝臣。但上官峰此事,未免过于简单。”
“怎讲?” 萧悦挑眉。
“若上官峰已归淮王麾下,那上官府嫡女的私奔一事,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这场私奔,本身就是有人布局?”
谢临缓缓点头:“若私奔未遂,只是闺阁丑闻,按上官府的作风,足可将此事压下,何至于闹得满京皆知?这对上官府名声无益,内宅斗争亦不至如此冒险,稍有不慎便毁了女眷清誉。流言四起,极可能是旁人刻意引导。”
“那这旁人的目的呢?” 萧悦收敛了笑意,目光微转,慢慢剖析道:“上官嫡女与五皇子私奔……五皇子又有何特殊之处?其生母,庆贵妃。” 他语声一顿,唇角微挑:“庆贵妃与皇后素来不睦,人尽皆知。若将上官府牵扯其中……难道——太子?”
“不错。” 谢临语气沉稳:“庆贵妃与上官府一旦牵连,纵是首辅有意投向太子,也难免嫌隙横生。”
萧悦若有所悟:“若这局是淮王所设,便说明——上官峰尚未归入淮王阵营。既未得其人,才需借着旁敲侧击,制造嫌隙,逼他无法顺利投向对立一派。可淮王又缘何接触上官府?抑或——是冲着上官嫡女去的?”他眸色微敛,继续道:“听闻首辅素日对那嫡女冷淡疏离,莫非她心生怨怼,正好被人趁虚而入,成了这场局中的诱饵?”
“可若真有此心,便应私奔成功、落得实锤;如今半途摔伤,既未遂成,又叫流言先行……看似喧嚣,实则雾里看花,似乎还差了些火候……” 萧悦说着说着,又自己打起了结。
谢临轻叩指尖,缓声道:“若真一心求报复,便不会容许私奔功亏一篑。如今这局面,半成半废,反倒愈发叫人疑心。”
正此时,属下快步入内回报:“禀楼主副楼主,探子回报,上官府嫡女醒来数日,并无其他无可疑之处,只是…常在京城街市游走。”
萧悦轻笑一声,半倚着案几,打趣道:“啧,小姐醒来逛街散心,天气暖了,逛逛也正常。小砚砚,依我看,咱们是不是太过敏了?年纪轻轻,老操这朝堂心思,对身体不好啊。咱们婚还没结,子也没生……”
谢临听得头疼,懒得理会,淡声吩咐:“上官府,务必盯紧。”
一番准备后。上官星澜从院中缓步走出。
她身着一袭烟粉色织锦襦裙,衣摆轻垂。外罩浅杏色薄纱对襟,袖口绣着缠枝花纹,细致繁复,随步履轻移间仿若流云轻绕。乌发高绾,以淡粉色珊瑚簪固定,色泽温润,隐隐透着一抹柔光。她微微偏头时,同色珊瑚耳坠轻晃,衬得气质出尘。
走过晖华院侧的小路时,正巧迎面撞见一位相貌清秀,打扮书卷气的年轻女子——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嫡亲妹妹:上官婉清。她身后亦带着两名贴身丫鬟,显然是刚从柳如晖处出来。
“姐姐,气色不错啊,怎么又要出去丢人现眼?”上官婉清嘴角含笑,语气却阴阳怪气。
这位长姐平日里是她的最佳陪衬,她向来自认出类拔萃,不屑与之为难,痛打落水狗。但眼下这位丢脸丢到全京城的长姐,不仅没在家里避风头、忏悔反思,反倒日日在街上招摇过市。书院风言风语愈发严重,她唯恐波及自己完美形象。方才在晖华堂,她向柳如晖大倒苦水。柳如晖却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状:“你姐姐毕竟是嫡出,我这个做后母的,总不好过多管教。”这几日她发现众人议论的焦点果真多在上官星澜身上, 乐得置身事外。
此刻见上官星澜又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出门,上官婉清心头火气更甚,一时气急败坏。
说实话,对于“翻墙头会情郎”这档子事,身为现代人的上官星澜并没太多羞耻感。而且毕竟那是原主干的,又不是她。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实在没工夫浪费口舌。
她只是冷冷“嗯”了一声,便抬腿欲绕过上官婉清离开。
“姐姐别急。”上官婉清突然提高了声音,一是想补上一刀;二是想提醒长姐要乖乖在家念书,别总动不动就往外跑,“今日书院先生夸我又进步了。”
“哦,恭喜恭喜。”上官星澜头也不抬,语气平平,带着春杏与白芷擦身而过。
老娘前世可是学霸,年年第一,别看现在我还是菜鸡,待我迎头赶上,对于这种找茬,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被晾在原地的上官婉清气得直跺脚,淑女仪态一时间全然不见。丫鬟见状,连忙低声提醒,她这才慌忙收敛神色,迅速恢复端庄模样,环顾四下,好在并无旁人看见。
马车内,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震颤声。
春杏和白芷对视一眼,神色间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最终,还是春杏先忍不住开口:
“小姐……您没事吧?二小姐她……”
“无事。”上官星澜语气平静,眉眼淡然,内心几乎毫无波动。“现在,搞钱才是最重要的。”
见自家小姐无事,二人松了口气,按照平时,受到嘲讽后小姐虽表面不在意,但背地里总暗自落泪。
但。。。这个搞钱到底是什么。。。
不多时,马车便驶入了之前尚未涉足的几条街巷。
这里位于盛京西城边缘,行人稀少,原主的记忆中,从未踏足过这片区域。
春杏紧了紧衣角,声音发颤地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地方怪瘆人的。”
上官星澜内心有些打鼓,但秉着一贯的现代人思路——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她定了定神,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街道拐角处的一家店铺。
店铺门面不大,却干净整洁,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色桃木雕成的牌匾,木色沉郁如墨,隐约透出透着淡淡的灵纹,看上去价值不菲。
“易善堂。”
三个鎏金篆字沉稳内敛,雕刻手法极为讲究,
犹豫片刻后,上官星澜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堂内光线微暗,几排紫檀木架整齐摆放着玉石、骨器,角落里,还挂着一串串铃铛状的小巧法器,风过轻晃,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撞击声惊动了内堂,很快,里间帘帐掀开,一位中年人缓步走出。那人身着长衫,身形微胖,面容白净却眼角微垂,透着一股生意人的精明。他打量了她一眼,陌生面孔,且注意到上官星澜衣着不凡,气质清丽,还带着随从丫鬟,顿时满脸堆笑,语气殷勤无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后恭敬地取出一本描金线装的图册,双手奉上,满脸堆笑道:
“小店经营些术法旁门、奇器杂艺、消息买卖、仆役贩售,应有尽有。贵客若有兴趣,尽可随意翻看,价钱都好商量。”
上官星澜不动声色地接过图册,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图册内货品确实琳琅满目,术器法宝、灵药丹丸、甚至还有些令人大跌眼镜的隐晦分类。
她目光落在其中一页,指了指其上一颗颜色斑斓、标注着“天地乾坤丸”的灵药。下方小字注明:可助力增长修为,打通经脉,凝炼内丹。
“这个乾坤丸怎么卖?”
“八百两白银。”中年老板毫不犹豫地报出价码,“需先付定金后由专人定制,十日后取货。”
上官星澜挑了挑眉,内心暗自吐槽:真当我是冤大头啊?
随即切换成大学城校门口砍价的老套路,淡淡开口:“你这不会是欺生宰客吧?”
中年老板原本见她年纪尚小,衣着不凡,本想狠敲一笔,怎料眼前这位美人气场不弱,言语间透着股老练劲,倒让他心里有了几分打鼓。
思忖片刻,还是笑容可掬地回道:
“贵客说笑了,小店诚信经营。这天地乾坤丸工艺繁琐,原料珍稀,本是皇家御用之物,小店不过因特殊门路得了些法子,才能供售。看贵客是头一回光顾,便给您让个利,五百两如何?”
上官星澜面不改色,内心却早已翻了个白眼:
“原价八百,一开口就砍到五百,你当我真没见过世面?”
她正要继续讨价还价之际,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夹杂着男子粗声咒骂。
随即,一名彪形大汉快步闯了进来,肩背宽阔,面生横肉,
“德叔,来新货了。”
中年老板连忙向上官星澜赔笑道:“贵客若不着急,不妨再随意挑几样,小的这边去处理一下,待会儿再给您算个折扣。”
上官星澜摆摆手:“去忙吧。”
德叔随即迎着那彪形大汉走到门外,两人交头接耳几句。
紧接着,大汉从门外的马车上开始往店内搬运货物——一个又一个笼子被抬进来,足有十余个,大小不一。
笼中关押的,全是些她从未见过的异兽奇物,有点昏迷不醒,有点发出威胁的低吼。笼门上挂着封印闪着淡淡的光,似乎是特别定制的锁具。
德叔很快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交到大汉手中。大汉拱了拱手,便利落离去。
上官星澜不自主睁大双眼,倍感新奇,德叔注意到她的目光,顺势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热情与促销的意味:
“这些都是妖族灵兽,本店有特殊门路得来。”
说着,他抬手指向角落里第一排的一个笼子:“您看那只独角蜥——”
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那笼中蜷伏着一只通体覆鳞的异兽,尾巴宛如蛇信,身形粗壮有力,额头正中长着一截乌青独角,正微微晃动着脑袋,吐出细长的舌头,双目泛着幽光。
德叔一边介绍,一边顿了顿音,像是故意吊她胃口:“此兽之角可炼法器,鳞片可制护甲,市面上许多上好护身软甲便出自此类异种。”
上官星澜静静听着,面色如常,心中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自古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那也是灵兽?”
上官星澜忽然注意到最后一排角落里,有个稍大些的笼子,里面蜷缩着一个模糊人影
德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走上前查看了两眼,语气随意道:
“哦,那位可不是灵兽,是这批货里混进来的人奴,可做些粗使的仆役、洒扫、杂役,若是模样品相再好些……”
他露出一个“你懂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人影听到动静,直起上身,撩开头发,望向这边。
上官星澜发现此人约是个年轻男子,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脸上布满灰尘,看得她有些不忍。
“他,多少钱?”上官星澜下意识地问出声来。
“这种成色,五十两。”德叔轻描淡写地报出价格。
听见自己被估价五十两,那人明显不满,微微别过头去,骄傲地撇开脸,像是拒绝接受这个数字似的。
“嘿,都混成这副模样了,还当自己是大爷呢。”
上官星澜在心里腹诽一声。
五十两——听起来远低于乾坤丸的五百两,甚至只是十分之一。可对她来说,五十两已是不小的开销。毕竟她这几日东奔西跑,花销不小,月钱又有限,手里真掏出这笔钱也要慎重考虑。
德叔看出她的犹豫,脸上笑容不减,语气愈发殷勤起来:“贵客莫急,小店既名易善堂,讲究的便是以物易物,也可以珍贵信息交换。”
他眼角一扫,很快捕捉到上官星澜耳畔那一抹淡粉色光泽,语气顿时带了点提点意味:“贵客所戴珊瑚耳坠与发簪,乃东海稀有珊瑚所制,可佩可药,近年来极为珍稀——一整套,市面可值百余两。”
他笑吟吟地补充道:“若贵客信得过本店,大可以此交换,余下银两,亦可稍后如数补找。”
上官星澜心中大喜。
这一趟原本只是随意转转,没成想无意间倒给她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她从没想过,原来珍贵的宝石钗饰,在某些场合下也能作为流动资产——本质上,倒有几分类似现代金融里的“期货”逻辑。
而眼前这位德叔,看着虽是生意人模样,倒也似乎人脉颇广,三教九流打得通路。若能顺势结个善缘,或许也能替她打开新的信息渠道。
思及此,上官星澜干脆爽快地一挥手:“好,成交。”
很快,银票与身契交接妥当,德叔当即吩咐助手开笼提人。
然而,就在助手刚伸手之际,那笼中年轻男子突然出声:“且慢!”
他语气坚定,手指一偏,指向同笼角落里蜷缩的一团棕色毛球:“要带我走,也得一并带上这位仁兄。”
上官星澜顺着望去,只见那毛茸茸的生物缩在铁栏内,毛发柔软蓬松,圆滚滚地蜷成一团,隐隐发出轻微呜咽。
“不是,兄弟,你没大病吧……”
上官星澜在心里腹诽:“你知道你那所谓‘仁兄’到底是公是母吗?”
谁知那年轻人语气桀骜:“我们既同陷一笼,便早已说好——进退与共。
德叔在旁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笑着出来打圆场:“此兽体态圆润,确是少见,常被皇室作为宠物流通。”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两眼,实则心里也没弄清这到底是哪路物种。干脆顺水推舟,趁机开价:“五十两!”
上官星澜一阵无语——
最终,她还是点了头。
再次交接完毕后,珊瑚首饰换来的银两已所剩无几,仅余三十两。
德叔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粉珊瑚向来可遇不可求,何况今日这一单顺利得超乎预期——客人出手利落,价格也谈得漂亮。
他连连拱手,语气愈发殷勤:“贵客果然爽利,小店易善堂,讲究的便是诚信有缘。若日后有需,尽管再来,小店定当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