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便宜爹撞见晚归之后,上官星澜便决定低调行事。出行从简,只带春杏一人,白芷留在院中看家,见机行事。
她将一些用不上的首饰与贵重物品分拣出来,拿去易善堂找德叔换些银两,顺便添置些小玩意、法器,或是买些灵草灵果,给阿吉滋补身体。
与德叔渐渐熟络后,对方也常与她天南海北地闲聊开来。德叔消息灵通,总能说出些稀奇古怪的传闻:什么魔女爱上仙君、天地浩劫开启归墟之眼、险些毁天灭地……上官星澜听得津津有味,竟觉得有几分像前世大学东门门卫老头儿。每逢节假日她无处可去,便常找那老头儿闲聊解闷。
午膳后,她带着春杏照例往易善堂去溜达。昨日才翻出一件狐皮大氅,皮子上乘、做工精良,只是款式土气得很,她穿上后,瞬间像暴发户夫人,老了十岁。估摸着原主的审美也好不到哪儿去。既然用不上,正好拿去换些银钱。毕竟如今她还多了两个拖油瓶:陆墨和阿吉。
踏入易善堂时,正有一名中年男子迎面擦肩而出。那人面貌寻常,身形微佝,穿着时下流行的精品长衫,手上戴着玉扳指。只是,哪儿总觉着有些微妙的不协调,上官星澜倒也没放在心上。
德叔正在柜台后整理着新收的一堆珠钗耳环,首饰堆成一小堆,有些雕工精巧,有些则略显简朴。
“德叔,生意不错嘛。” 上官星澜笑嘻嘻打趣。
“托您的福,最近手气不错。” 德叔满面喜色,边说边捻起一只朱钗打量, “刚收了一批珠宝首饰,那商人急需脱手,我又顺势压了些价,呵。”
上官星澜余光一扫,发现柜台上还放着一块石坠,刻工粗陋。
“这又是什么?” 她随口问道。
德叔拿起打量了两眼,笑道:“哦,是一块灵石坠子,成色倒还行,可惜这雕工不敢恭维,也卖不了好价钱。贵客若喜欢,权当结个善缘,送您便是。”
上官星澜心想德叔这生意人,上道儿。
为免惹人注意,她让春杏将马车停在附近小巷内,独自步行去的易善堂。回到马车的途中,她拿出那块灵石坠子随意端详,虽雕工粗糙,但色泽倒有几分温润。坠子边角还缀着些许细小璎珞,像是有人用心搭配出来的小心思。她顺手别在衣襟上,倒也算古朴别致。脑海里又默默算了一下最近的收支状况,叹了口气——离那朝思暮想的乾坤丸,怕是又远了几里地。
丁侍郎府中。
听闻管家来报,见是听风楼之人,丁侍郎亲自匆匆迎出连忙作揖请入。谢临简明扼要地表明了此行来意。
“谢大人,实在不巧,” 丁侍郎满面为难之色, “小女今日突感恶疾,烧得昏沉,恐不便见客。”
“丁大人,此案涉及许府几位小姐无故失踪,事关重大,令嫒或许知晓些许关键线索,还望大人权衡轻重。” 谢临语气不疾不徐。
丁侍郎皱眉叹气:“唉,小女高烧神志不清,卧床胡言乱语,即便勉强召见,也未必说得出什么有用的话。实在有心无力。” 语毕,他已带着几分送客之意。
出了丁府,听风楼得力统领赵铭快步跟上,低声请示道:“大人,您看丁侍郎之言是真是假?这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谢临缓缓收回望向府门的目光,语气淡然却笃定:“嫡女高烧,府中却井然无事,丫鬟仆役神色平静。真有急病,府里岂会这般镇定?——自然是假的。”
赵铭皱眉:“那咱们接下来如何应对?”
“等。”
谢临简短应道,目光微眯,望向府外街巷一角。
只见远处巷口,有一小丫鬟踟蹰张望,神色慌乱,像是在犹豫是否靠近。赵铭欲上前拿人,却被谢临抬手制止,转而径直入了不远处的一间茶楼。
片刻功夫,店小二领着一名丁府小司匆匆入内。小司一见谢临,立刻低头行礼,递上一只小巧红漆木盒:“大人,这是我家小姐托小人献上的。”
谢临微一点头,掀开木盒细看。盒中静躺着一枚灵石坠子,虽通体温润,雕工却略显拙劣。坠子一角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小小的“婷” 字。
小司低声补充道:“此物乃小姐与许家小姐一同雕刻的配对之物。灵石成双,彼此之间可感应气息,距离越近,光亮越盛。平日许小姐常随身佩戴,从不离身。”
他厉声吩咐道,“以此为引,全城寻迹。”
听风楼众人循着灵石感应,一路追索至城西一隅。赵铭捧着灵石,低声禀报道:“大人请看,光亮已比方才更盛,且仍在缓缓增强。此处应当离目标不远了。”
谢临闻言,目光一凛,顺着灵石感应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街巷拐角处,一抹烟粉色身影正缓步而行,衣摆微曳,正是上官府嫡女。
上官星澜刚行至马车停靠的小巷口,冷不防被一众黑衣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少年眉目如画,一身素色长衫,衣襟银纹暗绣,腰间佩剑微晃,气度冷冽,正是谢临。
一名侍卫上前,径直扯下她衣襟上的灵石坠子,呈至谢临面前。只见那灵石角落处,歪歪斜斜地刻着一个“情”字。
谢临语声冷冽:“带走。”
话音未落,侍卫已然将上官星澜团团押住,欲往外行去。
上官星澜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巷口,春杏正踮脚在马上张望,面露惶急。她神色不动,暗暗抬手朝春杏轻轻摆了摆,示意她速速回府,无需惊慌。
听风楼内,昏暗的审讯室中。
上官星澜被反绑在刑讯椅上,对面坐着少年楼主。
他神色肃然,目光沉沉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容颜清丽,那双丹凤眼贵气逼人。可不知为何,对视片刻,这张陌生的脸庞,却让谢临心头隐隐升起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压下心中异样,语气冷硬地开始了审讯。
上官星澜索性将她在德叔处的经过一五一十道出。况且听风楼一直有人在暗中盯梢,许府小姐失踪那日,她确实正在满京城闲逛,因灵石坠子被误抓,纯属巧合。
而在谢临层层追问中,她反倒逐渐拼凑出了案情脉络。
片刻后,一名属下入内,低声在谢临耳边禀报道:“大人,那边与上官小姐口供基本吻合。”
谢临这才挥了挥手,道:“放了她。”
侍卫松绑后,上官星澜揉了揉手腕,笑盈盈地起身:“谢啦。”
走出审讯室时,她忍不住问道:“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有人失踪吗?”
“与你无关。” 谢临惜字如金,冷冷回道,不愿多言。
正巧路过旁边另一间审讯室,里头传来德叔的嚎哭声:“大人,小人该说的全说了,求您别治罪啊——”
萧悦本想放德叔一马,毕竟德叔这种灰色地带的生意人,偶尔能给听风楼提供些有用消息。但德叔滑不溜手,软硬不吃,让萧悦越发不耐,索性以妨碍公务之罪,拟打三十大板。
当刑具正要落下时,上官星澜听见动静,寻声而入。
看见哭得鼻涕眼泪横流的德叔,德叔仿佛见着救命稻草般大喊:“小姐!快救救我!那人只来过两次,一身珠宝商打扮,其他小的真不知道啊!”
萧悦见上官星澜与谢临一同出现,心头更是火大——自己在油滑大叔这边费尽心思,他家小砚砚却能和小美人单独‘谈心’良久。
刑具正要落下之际,便听得上官星澜出口制止:“且慢!”
“我今日也见过那人。”
“对对对!” 德叔连连点头,泪眼汪汪。
“确实打扮得像个商人。” 上官星澜若有所思道,“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何处古怪?” 谢临目光一凛,追问道。
上官星澜低头回忆,慢慢理出头绪:“鞋!他的衣衫光鲜考究,可脚上的鞋却明显旧了不少,鞋面有些磨损,还沾着许多白泥,与整体打扮不相称。”
“还有呢?” 谢临继续发问。
“手。” 上官星澜抬手比了比,“虽戴着玉扳指,装出富贵气派,可那双手粗糙异常,虎口有厚茧,手指关节粗大,倒像是常年干粗活之人。再配上那微佝的身形……”
“小美人,有点眼力。” 一旁的萧悦挑眉轻笑,“除了提刀者会养成这等虎口老茧,再就是长年拉车赶货的脚夫了。”
“有理。” 上官星澜点头,眼中闪着一丝亮光,“脚夫每日奔走,鞋最讲究合脚耐穿,宁愿鞋旧,也不轻易换新。可京城内外脚夫车夫无数,若要一一排查。。。”
“白泥。” 谢临语气微沉:“白泥不同于寻常泥土,盛京唯有城北近郊一带,近期修缮城隍庙,道路翻修,白泥裸露。”
他起身,眼神凌厉:“许多白泥,想必此人应常在城北出没。去城北,搜人。”
“我去吧,你安置好小美人。” 萧悦向谢临眨了眨眼,带着属下快步离去,也因实在被德叔吵得头疼。
德叔对着上官星澜感激涕零:“小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这时,赵铭快步上前禀报道:“大人,家属们已悉数赶到。”
“好,我这便过去。” 谢临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落在身旁那位一脸好奇的少女身上,眸光微动,
她虽与淮王那一脉尚有疑点未除,可方才那番冷静推断,说不定倒可为己所用。
谢临思忖片刻,收敛思绪,语声淡淡道:“一起去看看吧。”
上官星澜闻言,眼中一亮,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可这笑意尚未绽开,便被前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生生打断。
前厅案台上,整齐摆放着一件件女子首饰,或精致,或简朴,皆是德叔所提供的那批赎当之物。数量之多,远超先前所掌握的失踪人数,令听风楼不得不重新审视案情,随即命人去户部调取近年失踪案卷。
果不其然,自去年起,便陆续有容貌姣好的未嫁女子失踪。案情或因线索断绝,或因阻碍重重,多被草草结案,久而久之竟成了烂账。
谢临派人接来了许府、李府、朱府及其他近期失踪案中的家属,逐一辨认物品。
厅中众人神色凄苦,有华服富户,也有寒门布衣,纵有贵贱之别,此刻皆泣不成声,有妇人更是拿着首饰,悲痛欲绝几近晕厥:“这是秀儿最喜欢的簪子,我的秀儿,你在哪里,母亲很想你…”
原来,在亲情面前,人人平等。
谢临缓缓告知案情始末。厅堂一隅站着的上官星澜神色微动,眼眸中渐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穿越前或是穿越后,她都是家里那个多余的人。。。
“若是我失踪……会有亲人像他们这般,为我痛哭失声呢?”
她心头一涩,眼眶微微泛红,随即又缓缓握紧了拳,暗自发誓:若有机会,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或许能改变些什么。
不远处,许老学士也仓促赶来,一眼便认出案台上那只簪子,正是当年为外孙女生辰亲手所制。白发老人踉跄两步,老泪纵横,几欲站立不稳:“诗情,可怜孩子,外祖没有看顾好你啊…”
谢临看着眼前这一幕,虽宗门修行多年,也经案情生死,心头也隐隐泛起些许钝痛。堂堂听风楼,至今尚未寻得实质性突破,他竟无言安慰在场家属。
送上官星澜回府的马车内,气氛格外沉默。
夜色深沉,马车停在了上官府外,谢临正要下车扣门通报。
“那什么……” 上官星澜突然开口,声音低了些许, “家里人尚不知我深夜未归,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谢临语气微冷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帮你查案。” 她不卑不亢地开口,打心底想帮助那些少女,帮助她们的家人。上官星澜眼眸亮晶晶的,“你也见识过我的能力了。”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好。”
上官府院墙外,两人并肩而立,一时无言。
“这大哥不会是打算带我翻墙吧……” 上官星澜心中一阵无语。毕竟距离上次翻墙,时日尚短,且结局。。。众所周知。
她咳了一声,踌躇开口:“这……似乎不太妥当。虽说可以悄悄回府,但毕竟我上次就是……呃……”
话未说完,谢临已经抬手扣住她腰侧衣襟,身形一纵,轻巧跃起。
“你——!” 上官星澜花容微变,话音都来不及出口,便已稳稳落入他怀中。
耳畔风声拂过,她的头紧靠着少年坚实温暖的胸膛,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一股淡淡的松香清冽之气萦绕鼻端,竟带着几分熟悉。上官星澜一愣,心头有片刻恍惚。
双足落地,谢临已松开手,神色仍平淡如初:“到了。”
“啊……多谢大人。” 她连忙退开两步,掩饰自己的失神,轻咳一声,“那,案情之事……改日再商议?”
谢临未应,只微微颔首,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悄声回到房中,白芷与春杏早已在内等候,见她安然归来,顿时喜出望外。
“小姐!” 两人几乎同时扑上前来,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欢喜与松了口气后的委屈。先前她们如热锅上的蚂蚁,若小姐再不归,只能硬着头皮去如实禀报夫人了。
上官星澜摆摆手示意平安无事,语气轻松:“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白芷仍心有余悸,赶紧又提醒道:“小姐,您别忘了,明日还有皇后娘娘设的赏花寿宴呢,可得好生歇息。”
听风楼内,烛火摇曳。萧悦带着人,配合德叔提供的画像,顺利将人擒回。此人正是易善堂那两批首饰的出手之人,名唤刘五。
萧悦一甩折扇,笑吟吟凑近谢临,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小砚砚,那位上官小美人还真是神来之笔,几句话便把线索点了出来。啧啧,往后你可得好生待人家才是。”
谢临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少废话,滚去审。”
听风楼众人早已习惯了两位主子的日常斗嘴,闻言默契地动作麻利,心里却暗自哀嚎:又得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