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陪着周照璧听完侯府一场戏,“阿郎这事算就这么了了吗?”
周照璧从刑部与兵部调的卷宗上,抄下一个地名,又抄下一段案情描述。边下笔如飞边道:“了了?”冷笑一声,“你以为她的对手是侯府族小姐吗?”
汗青一哑,他主子看得明白,他却看得稀里糊涂。
裴雪慈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好多宝镯,万不能让八娘子抓到把柄。可这多宝镯放在哪里,才不至于连累自己?
“飞鸿,”裴雪慈明眸忽闪,“我记得舅父给我装了盒君子丸,你去将君子丸拿来,我们去看望八娘子。”
飞鸿眉毛吊高,嘴巴张大,“娘子,那是郎主请祁州圣手着意给您调制的四君子汤,想着娘子一路不便烹煮,又费心耗力熬成药丸,怎么还要送给八娘子?”
裴雪慈一年前骤然失了母亲,又被蒙家宗族驱逐离家,连带着族谱都将她除名。当时,她也不过是个十七的少女,哪里受得住这样打击。悲伤至极,一度发狂。
裴悯生为保下妹妹骨血,费了不少力气。这四君子汤便是专门保养大悲之人的,能够减轻目昏、痉挛、肉痹以及胸痛之症。
裴雪慈一直用着四君子汤,身子也舒坦不少。此刻眉眼鲜活,神情生动,看着不似玩笑话,“快些取出来,我们即刻就去看望八娘子。”
飞鸿只能取出君子丸。
杜惜倚靠在软枕,卸去残妆之后,她面色更加惨白虚弱,脸颊一丝血色都寻不见。
听见裴雪慈携礼来看望自己,杜惜情绪激荡起来,“同样丢了东西,三哥哥——世子却只误会我,不误会她,她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还是来告诉我世子更中意她?”
侍女住春虽怕杜惜动怒伤身,却还是道:“娘子,裴娘子带了君子丸来。”
杜惜气性高,撒脾气地说:“管她带了什么来,统统不许收!”
胡妈妈深知杜惜脾性,不将气话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有些计较这君子丸,“裴娘子的君子丸莫不是添了人参、白术、白茯苓等制出来的?”
住春回想起裴娘子的话,当即道:“裴娘子说是四君子汤熬出来的,要先用煎了七分的大枣和一盏水,再服用君子丸最好。”
胡妈妈陪在杜惜身边多年,与给杜惜调理身子的医家熟稔,也知道些保养之术,听了住春的话,心知君子丸正是杜惜需要的。连忙道:“请裴娘子坐坐再走。”
转头劝说杜惜,“娘子最了解世子,您今日因为步摇的事,已经被世子误解。若是再跟裴娘子置气,一来传到世子耳中,只会加深娘子与世子的误会,往后便是做世子的族妹,都难了。更何况,瞧着今日侯夫人的态度,是不偏倚裴娘子的。二来,娘子要保重身子,不然夫人又得急火攻心,往后再想来侯府是万万不能了!”
杜惜听见不能再来侯府,态度软了几分,只还是道:“那便留她坐坐,我不见她。”
内室外,裴雪慈等着住春出来。她瞧见偏房摆着书案,博古架,一扇书阁,还有数只瓷瓶与盛画卷的瓷缸。一应陈设,打扫的一尘不染。
裴雪慈示意飞鸿,飞鸿得了眼神,状似闲聊,同陪同的侍女说起花来。
“姐姐这朵绒花,好似一位学士府上的……”
侍女一愣,继而凝视飞鸿,“你怎看出来?莫不是你也是那位学士府出来的?”
飞鸿摇摇头,只说自己从前伺候地方官员夜宴见过。
两人说着话,住春已经出来,见裴娘子立在博古架和书阁之间。住春连忙走到偏室,“裴娘子这边请,”又吩咐同飞鸿闲话的侍女,“孔颜,快去煮壶好茶。”
裴雪慈知道住春在做面子功夫,八娘子不喜她,听她来只怕是要撵她。如今看茶也不过是不想侯府世子误会加深,还看在君子丸的份上。
“住春娘子,不必了。”裴雪慈面含微笑,“八娘子身子孱弱,需要静养,我便不多打扰了。”君子丸放下,“君子丸是我一片心意,还请八娘子保重身子。”
言罢,带着飞鸿便出了门。
住春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阻拦。
胡妈妈化开一丸君子汤,验了验,又让府医鉴了,府医连连说好才让杜惜饮下。杜惜脸色好些,得知裴雪慈走了,才道:“我的多宝镯找到了吗?”
胡妈妈说:“同素卿问了,裴娘子屋里没有。”沉吟一二,“我倒也暗自打听了,侯府伺候正堂的下人隐约听见侯夫人猜测余下的两节多宝镯在裴娘子蔽髻中。方才见裴娘子拆了蔽髻,又来咱们这里,想必素卿必然会抓紧一切空隙去搜多宝镯的。”
杜惜恨恨道:“果然是她!”唤来侍女,“我要去寻七娘!”
胡妈妈赶紧拉住她,“娘子先养好身子,这几日且先忍着。实在寻不回多宝镯,我们再寻七娘子。”更重要是回禀夫人!
杜惜本以为裴雪慈不过是地方来的小娘子,胆子大不到哪里去,才敢拿多宝镯去设计裴雪慈。熟料,多宝镯竟真的丢了两节。多宝镯是母亲千辛万苦求来的,自己若是不能寻回,再也无颜面对母亲了。
胡妈妈也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回多宝镯。”
裴雪慈处理了多宝镯,便踏出院子,来到隔壁院子门前,却见两个侯府家卫守在门前。两个男人虎头熊背,异常壮实。
“娘子,此地不可擅入,请回。”两人齐声,气势骇人。
裴雪慈见状,心里打鼓,“两位壮士,这方院子是住了贵客吗?”
两人板正道:“我们奉命看守,不知内情。请娘子回。否则,我们便要禀告世子。”
裴雪慈没想到二人竟如此绝情,唯恐二人上禀侯府世子,便与飞鸿快步离开,以免再闹出乱子。
“真是奇怪,东西是一齐扔进去的,为什么侯府世子只拿出步摇,而没拿出我的青玉坠子……”裴雪慈回了房间,反复思虑这个问题。
不由得又想,“隔壁究竟有没有人住进去?”
仔细想了守卫的态度,又联想到侯夫人说侯府世子近来邀请挚友来府,隔壁那人便是侯府世子的挚友了。
只是这个挚友,为何只将八娘子的步摇交出去,却不将自己的青玉坠子交出去?
看来她得打探一下隔壁住得什么人,最好能进院子找回自己的青玉坠子。
思定之后,裴雪慈又提笔写了谁信,交给在外的云篷,吩咐云篷道:“父亲交代我去这间医馆,但是眼下我出不了侯府,你将这封信交给掌柜的。先交代他去把这些事查了给我回封书信,我得了空就去医馆。”
云篷也听说了院子里的事,只觉得得给郎主寄封书信,否则娘子得委屈到何时。
裴雪慈没有想到初入玉京,还不及查一查父亲新娶的夫人,便被绊在侯府。
不出两日,云篷便带了信回来。
裴雪慈打开书信,才知道父亲这位新妇不是一年前娶的。
他们如今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以及一位十六的女儿。
裴雪慈脸白如纸,眼目发昏。母亲与自己竟被蒙在鼓里这些年!
这么多年,父亲在外任职却不挂怀她们母女,原来是另有了家庭。蒙家族人必然一早知晓这事,否则不会在母亲亡故之后,便立即将自己从族谱除名。
她合上眼,回想起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母亲同人说,‘我朝顺圣太后临朝称制时,因不舍盛和公主出嫁,便力排众议将女子适婚年龄推迟至二十岁。从前我或不解顺圣太后的心情,如今看着慈儿渐大,才觉得二十年也还是太短。’
‘为着慈儿以后不必如我一般,我也得去见见他了。’
若非为了自己婚嫁一事,母亲也许就不会去见父亲,也许就不会搭上性命。
月隐于云,整个小院阒寂如死。一场暴雨,不期而至。裴雪慈对窗望雨,滴答声落入耳中。她披衣而出,静默地立在雨檐下。
她薄情的父亲,虽对母亲与自己绝情,但却与那女子苟合多年,生儿育女。如今升官,竟带着那女子公然定居兴安街,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那女子才是父亲的元配。
由此可见,倘若母亲留给自己的念想若是被蒙敬夺走,那此时势必都在此妇手中。
周照璧见烛火摇晃,才知下起了夜雨。汗青手脚快,很快就将窗子关紧了。
本想劝阿郎早些休息,却见阿郎起身推门,汗青不得赶紧上前递伞。“阿郎,恒州鹰口山草寇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一案查起来本就辛苦,夜间落雨水汽寒凉,不如早些休息。”
周照璧却接过伞,走到庭院间,冷风拂过他面颊,灵台清醒,双眸望向院墙镂空处,心想今夜许又要见她藏在雨声哭泣。又声色清冷地说:“鹰口山草寇足有三百人之多,恒州只有下等府兵八百。这三百人凭空消失,恒州府官语焉不详,就连掌鞠狱丽法的法曹司法参军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汗青隐隐觉得自家主子较真了。雨声掩不住主子冷硬的声音,“最令人发笑的是,派去恒州的监察御史蒙敬什么也没查到,竟还被拔擢为殿中侍御史了。”